第六章

綿綿的秋雨一直下了兩天,到星期天晚上才停止。雨停後,夜變得死寂。昨夜裡,石萍沒有聽到烏雞婆的叫魂了,今夜她的叫魂聲會不會出現呢?她推開了窗,看到了滿天的星斗。她相信,烏雞婆叫魂的聲音一定會在今夜出現。沒有了烏雞婆的叫魂聲,她覺得這個夜變得那麼的不完整。寂靜讓她更加感到了恐懼,神經也愈加緊繃著。自從她來水曲柳鄉村後,她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簡直沒有讓她喘息的機會。那無所不在的死鳥更讓她體味到籠罩在水曲柳鄉村上空的死亡氣息。她甚至想,水曲柳鄉村還會不會有人死去?

昨天晚上,在水曲柳鄉醫院發生了一起不可置信的事情,今天早上就傳遍了水曲柳鄉村。今天早上,秀秀給她送早餐來時,和她說了那件事,秀秀只是輕描淡寫說了那件事,石萍一吃完早餐就趕去了醫院。

石萍找到了雲娣的病房,可雲娣已經離開醫院回家了。她昨夜留在醫院裡觀察,沒想到出了那樣的事情。石萍在醫院的宿舍找到了昨夜當班的護土宋曉陽,宋曉陽沒有睡覺。她在聽音樂。

石萍進入她房間後,宋曉陽把音樂的音量調小了。

石萍聽出來了,宋曉陽放的是恩雅的愛爾蘭音樂,石萍很喜歡的音樂。石萍經常用恩雅的愛爾蘭音樂來舒緩在城市生活擠壓下緊張的神經。想必宋曉陽也是用愛爾蘭音樂來舒緩自己緊張的神經。

宋曉陽開始時用提防的目光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她不知道石萍是誰,也不知道她的來意。

石萍一進她的房間就笑著對她說,宋護土,你好,我是《赤板晚報》的記者石萍。沒等宋曉陽緩過勁來,石萍又說,宋護士,你也喜歡恩雅,這太好了,我也喜歡,我覺得恩雅的音樂有一種質感,讓我常常身處在一種美妙的仙境,那仙境里有綠色的草地,起伏的山巒,還有鮮花和明鏡般的湖水。

宋曉陽一聽石萍這樣的話,她一下子和石萍拉近了距離,音樂竟能讓一個陌生人和自己的心靈相通,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宋曉陽的臉上漾起了笑意。她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恩雅,她的歌聲里有種神秘的力量,那種神秘的力量會滲透在我的血管里,讓我忘卻一些生活工作中的恐懼和懦弱。宋曉陽從本質上更像一個詩人,她的談吐告訴石萍,宋曉陽應該去寫詩,而不是在這鄉鎮醫院裡當一名護士。人可以選擇自己的職業,但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她們聊了一會後,石萍問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情。宋曉陽的臉色陰鬱下來,她打開了一個抽屜,從抽屜里拿出一包七星香煙,奇怪的是,石萍也喜歡抽這種柔和的七星香煙。宋曉陽點燃了一根煙,她給石萍講述昨夜發生的事情。

石萍也要了一根煙,點燃後靜靜地聽著。她是個優秀的聽眾,奇怪的是,今天石萍沒有用採訪機錄音,也沒有用採訪本做任何的記錄,她只是用心去聽,像是在欣賞恩雅的一段音樂。

昨天夜裡11點10分左右,鄉醫院裡已經十分的寧靜了,醫院裡幾乎沒有住院的病人,一般的小病不用住院,如果是大病,早就轉到別的大醫院裡去了。住院部那幢平房裡,只有雲娣一個人留院觀察,宋曉陽準備去看看雲娣,如果她沒有什麼問題,宋曉陽就準備去休息,找個病房睡上一覺。

住院部走廊靜悄悄的,宋曉陽走在走廊上,她聽到的是自己輕輕的腳步聲。醫院的醫生和護土膽子都很大,這也難怪,他們什麼死人沒有見過呢,有什麼比死人更可怕的呢。可是,當宋曉陽走近雲娣住的病房時,她聽到有人低聲地說話。住院部的平房裡,除了走廊的燈亮著,只有雲娣病房裡的燈亮著,其它病房裡都是黑暗的。這麼晚了,雲娣在和誰說話呢?宋曉陽心裡頓時充滿了好奇,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雲娣病房門口,她沒有推開門,只是站在那裡聽著。

病房裡雲娣的確在說著話。

雲娣說,孩子,你應該好好讀書的,你看你父親那麼苦,為了誰呀,你回來就好了,一定要為我們家爭氣呀。為你父親爭一口氣!你父親小時候想讀書都想瘋了,現在,我們再苦再累也要培養你上學,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讓村裡人瞧瞧,你是個有用之人!那樣,我們死也甘心。

聽到這裡,宋曉陽心裡咯噔一下。雖然她不怕什麼死人,但從雲娣的口氣中,宋曉陽聽出來了,雲娣是和她死去了的兒子古求勝說話,聽她的口氣,古求勝是復活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古求勝現在正在醫院的停屍房裡冰凍著,怎麼可能爬出來和他母親說話呢?宋曉陽想到這裡,她又聽到了病房裡有人說話的聲音,這回不是雲娣的聲音,而是一個正在發育的男少年的鴨公嗓。

只聽那鴨公嗓說,媽,我聽你的話,一定好好讀書,我不再讓你生氣了。

雲娣又說,好兒子,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們還希望你出人頭地呀!

鴨公嗓說,媽,我心裡清楚。只是我不想說出來,我不會再去死了,一定好好讀書報答你和爸爸。

宋曉陽確定,那個鴨公嗓就是死去的古求勝。他們母子倆在這凄清的夜裡的對話讓宋曉陽覺得不可思議。她懷疑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宋曉陽使勁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十分的疼痛,她這才認定自己活在真實之中。就是如此,她也不相信古求勝能夠復活。她正準備推門進去看個究竟,宋曉陽看到雲娣病房裡的燈突然滅了。宋曉陽遲疑了一下,沒有推開門。就在宋曉陽遲疑的一剎那間,雲娣病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宋曉陽沒有看到有人出來,而是感覺到一股冷風從病房裡飄忽出來。

宋曉陽心裡說了聲,見鬼了。她沒來得及想什麼別的問題,雲娣病房裡的燈又亮了起來,宋曉陽走了進去。她沒有看到古求勝,只看到雲娣眼淚汪汪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臉色煞白。宋曉陽還發現雲娣的病床前有一灘水漬,那水漬一直延伸到門外,宋曉陽不解地問雲娣,你剛才和誰說話?

雲娣說,我在和我兒子古求勝說話呀,他說他累了,回家睡覺去了,你沒有看見他么?

宋曉陽看著平靜地和自己說話的雲娣,她不敢相信雲娣說的是真的。她沒再問她什麼,宋曉陽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她給雲娣量了體溫,發現雲娣的體溫正常,就簡單地交待了幾句,出了雲娣病房的門。她看到從雲娣病房裡延伸出來的水漬一直沿著走廊到了門外。

門外正下著綿綿的秋雨,宋曉陽要跟蹤水漬的去向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想了一會,還是覺得雲娣和她兒子古求勝的對話是不現實的,她想到了停屍房。宋曉陽在值班室拿了把手電筒,撐著一把傘就朝醫院後面的停屍房走去。宋曉陽在走向醫院停屍房時,她彷彿聽見自己的身後有一個人在冷笑。宋曉陽迴轉身,用手電筒照了照。手電筒的光柱在雨簾中晃動著,她什麼人也沒有看見。

不一會,宋曉陽就來到了停屍房,停屍房門口的那盞燈在風中搖曳著,晃動的燈光讓宋晚陽心裡一下一下地抽緊,平常,她是很少來這個地方的。停屍房的門緊鎖著。宋曉陽突然聽到了貓的叫聲,她不知道貓的叫聲來自何方。宋曉陽沒有停屍房的鑰匙,她要進入停屍房看古求勝的屍體在不在的話,只有去叫醒住在停屍房旁邊那個小屋裡的五寶。

五寶是一個孤老頭子,一生未娶,沒有親人,他是醫院看管停屍房的人。醫院裡死了人,也由他負責把屍體送到停屍房裡來。人們都說五寶身上有一種屍臭,很少有人願意接近他。

宋曉陽敲響了五寶的小屋的門。

老半天,五寶的屋裡傳來了一聲冰冷的聲音,誰在外面敲門,是活人的話報上姓名,是死鬼的話趕快走開,我和你無怨無仇,別來找我。

宋曉陽聽了五寶的聲音,心裡有些打怵,但她不可能像死鬼那樣離開。宋曉陽大聲說,五寶,我是宋曉陽宋護土,你開門吧,我找你有事。

五寶屋裡的燈亮了。五寶在屋裡說,哦,是宋護士呀,你等等,我馬上開門。

不一會,五寶開了門,他站在了宋曉陽面前,宋曉陽覺得五寶略為浮腫的臉上是灰色的,五寶陰森森地說,宋護士,是不是又死人了?

宋曉陽說,沒有死人,我想讓你打開停屍房,我想看看古求勝的屍體在不在,五寶的目光停留在宋曉陽的臉上足足有5分鐘,然後說,怎麼會不在呢?

說著,他進屋去拿了鑰匙,走出了門。五寶打開了停屍房的大門,把停屍房裡的燈也打開了,然後他讓宋曉陽進來。停屍房裡陰森森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宋曉陽的手電筒照在了地上,她看到了一行水漬,一直通到一個冷藏箱的下面。五寶似乎沒有看到那行水漬,他問宋曉陽,你在看什麼?

宋曉陽反問他,晚上你進來過么?或許還有誰進來過?

五寶說,我沒進來過,也沒有人進來過。宋曉陽說,那這些水漬?五寶說,哪來的水漬,我怎麼沒看到?

宋曉陽認為五寶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就沒有和他較勁,只是讓五寶把裝著古求勝屍體的冷藏箱打開。五寶有些不高興,他嘟噥著,深更半夜打開屍體冷藏櫃不吉利的,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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