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場秋雨終於落下來了。秋雨是在天將破曉時落下來的。剛開始時,雨下得猛烈,約摸下了一個多小時猛雨,雨水才緩緩地小下來,變成了一場綿綿的秋雨。石萍就是被那場猛雨吵醒的。當她睜開迷離的雙眼,聽著嘩嘩的雨聲,感覺天光漸漸明亮起來的時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身邊摸了一下。石萍的頭側向了那一邊,她沒有發現秀秀。

她叫了聲,秀秀。

沒有人回答她。

石萍發現這個房間里已經沒有了秀秀的蹤影。秀秀什麼時候離開這個房間的,石萍一無所知,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的。記憶告訴石萍,昨天夜裡,她和秀秀跟在叫魂的烏雞婆後面,然後躲在一叢茅草後面,蹲在那裡,看著烏雞婆在詛咒。後來烏雞婆不見了,石萍感覺有人伸出粗糙的手在她嫩滑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後就尖叫起來,她的尖叫吵醒了秀秀。

石萍就和秀秀往回走。

石萍讓秀秀把手電筒給了自己。

秀秀還是走在前面,她打著手電筒跟在秀秀的後面。

石萍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跟著自己,她往後看了看,用手電筒的光柱在後面來回掃射,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幾次下來,她就不敢往回看了,只是加快了腳步。石萍還讓秀秀快點走,本來就走得快的秀秀就跑了起來,石萍也飛快地跑起來,她跑得越快,就越感到身後有人跟著,而且那人也跑了起來。

回到招待所里,上氣不接下氣的石萍對秀秀說,秀秀,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么?

秀秀答應了她。

當時秀秀就睡在她的邊上,她還說秀秀睡得那麼直,睡在那裡一點也不佔位置。

她們躺下來後,石萍還問秀秀,為什麼烏雞婆不見了。

秀秀說她也不知道。

秀秀看上去很悃了,不一會,她就睡著了。石萍老是想著烏雞婆詭秘地盤腿坐在那小堆石子前詛咒的樣子和那隻黑暗中摸她脖子的手,越想心裡就越害怕,真想馬上就離開水曲柳鄉村,回到赤板去。石萍真的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的。按道理說,她在那種心情下根本就無法沉睡,難道是一種什麼神秘的力量讓她在恐懼中沉睡?

天完全大亮後,石萍從床上爬了起來。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石萍拉開了白色的窗帘,她心裡陡地抖了一下,在窗外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一個撐著黑布傘的人正在朝她這裡凝視,她看清楚了,那人就是和她一起坐農用車到水曲柳鄉的那個乾瘦的青年。

難道昨夜在黑夜中就是他伸出粗糙的手摸自己脖子的,那麼他究竟是誰?石萍的心狂跳著,她刷地拉上窗帘,此時她不想看到那個人,那個人老是用奇怪的目光追蹤她,她受不了了。

石萍端起了臉盆,把毛巾和裝著牙膏和牙刷的杯子放進了臉盆,打開了門,穿過長長的昏暗的走廊,朝樓下的盥洗室走去。她把臉盆放在了洗涮台上,她從盥洗室的窗戶上看出去,那人還站在樹下朝這邊張望,石萍心裡突然想,她要去問問他是誰,為什麼要用目光追蹤自己。石萍一陣小跑出去,她剛走到招待所的門口,就發現那人消失了。

她站立在那裡,心情一下子變得十分複雜。李美鳳朝她走過來了。

李美鳳撐著一把花哨的紅布傘,扭著肥碩的屁股走過來。她見石萍呆立在那裡,就笑吟吟地對石萍說,石記者,起那麼早呀,怎麼不多睡一會?

石萍也笑了笑,說,沒什麼,我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如果那人還站在那裡,石萍一定會問她,那人是誰。遺憾的是,那人彷彿有先見之明,在石萍要搞清楚什麼的時候消失了。

石萍重新回到了盥洗室。她刷完牙,把清水潑打在臉上,她把毛巾放在臉盆里洗了洗,然後擰乾,在臉上脖子上擦了擦。擦完,石萍覺得脖子上有點痛,她把身子歪過來,在鏡子上照了照。

石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脖子紅了一塊,那紅的地方像一塊胎記,她輕輕地用手指頭摸上去,有種火辣辣的感覺,石萍頓時想起來了,這塊紅的地方正是昨天夜裡被那隻粗糙的手摸過的地方。石萍覺得事情變得不可思議了,難道水曲柳鄉村裡真的有鬼魂在飄蕩?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時,秀秀表情木然地走進來,她的手上拿著拖把,她一起床就要開始打掃衛生,拖樓道上的木地板。石萍看著秀秀,秀秀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石萍對秀秀說,秀秀,你是什麼時候離開我房間的?

秀秀抬起頭,看了看石萍,彷彿她不知道石萍在說什麼。

見她如此迷感的樣子,石萍又問,秀秀,難道你忘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們一起去看烏雞婆叫魂的?

秀秀還是木然地望著她,好像石萍說的是天方夜譚,秀秀說,石記者,你說什麼?昨晚我和你去看烏雞婆叫魂了?

石萍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難道是得了健忘症,石萍說,秀秀,你不會忘得那麼快吧,你和我一起去的,在河灘的那棵烏桕樹下,烏雞婆在詛咒肖莉莉的媽媽,然後我們一起跑回家的,你還答應和我一起睡,當時你的確躺在我身邊的,你睡得很直,我還說你睡覺一點都不佔地方。

秀秀用古怪的目光看著石萍,然後說,石記者,昨天夜裡我很早就睡了,怎麼會和你去幹什麼事呢,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的呀,我們招待所是有規定的,不能和客人一起睡覺的。

石萍迷惘了,頓時,她覺得自已陷進了一場迷霧之中。

石萍不死心,她壓低了聲音問秀秀,你是不是怕李所長聽到你昨晚和我在一起,所以才不敢承認的是不是?

秀秀說,石記者,你好奇怪呀,我真的沒有和你去幹什麼事情。

石萍正要說什麼,李美鳳站在了門口,她兇巴巴地對秀秀說,秀秀,還不快乾活去,成天拖泥帶水的,就知道磨洋工。

秀秀拿著洗好的拖把,匆匆而去。

石萍端著臉盆回到了房間,在關上門前,她又看了看在走廊里拖地的秀秀,她想,秀秀為什麼要否認昨夜的事情呢?難道昨天夜裡的事情真的沒有發生,是一場惡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石萍突然想起了那棵烏桕樹下用鵝卵石堆起的小石堆。如果那小石堆還在,那麼證明昨夜的事情真的發生過,如果沒有了那個小石堆,那麼石萍情願那是一場噩夢。石萍迫不急待地下了樓,她向李美鳳借了一把傘,匆匆地朝河灘走去。李美鳳見石萍火急火燎的樣子,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在石萍走出門後,她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她和那人說著什麼,臉上的表情異常的焦慮。

石萍憑著記憶找到了那棵河灘上的烏桕樹。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記憶力十分的驚人,她甚至可以記起幾年前和史未來第一次約會時史未來穿的什麼顏色的襪子。石萍在這個秋雨綿綿的清晨準確地找到了那棵烏桕樹她還記得當時烏雞婆的燈籠是綁在哪一根樹枝上的,那根樹枝上還存留著那根纏繞著的繩子,樹下,那小石堆果然還在。

小石堆像一個墳墓,不知是誰的墳墓。

石萍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這墳墓是她自己的。冥冥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告誡她,讓她趕快離開水曲柳鄉村,否則,她有可能會死在水曲柳鄉村。水曲柳鄉村瀰漫的死亡氣息讓在這裡的每一個活著的人都心存恐懼,不知道死亡何時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石萍真的就產生了離開水曲柳村的念頭,她撐著那把紅布傘,走在河灘上,落雨的聲音增加了肅殺的氣氛,也讓水曲柳鄉村變得更加的迷茫,讓她的心也變得更加迷茫。

石萍走著走著,她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石記者,你站住!

那聲音是渾厚的男中音,夾帶著一種沙啞,和那個夜裡打來的電話十分相似,石萍聽到那聲音,心裡像是抓住了一點希望的光亮。她在沒有迴轉身時心裡在想,這個人終於出現了。如果是打電話的那個人,他一定知道很多真相,他或許會解開水曲柳中學死亡的疑團,石萍滿懷希望地轉過了身,可就在剎那間,她的心又沉入了黑暗,她看到的就是那個打著黑布傘的瘦高個青年。

石萍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此時,在這野河灘上,沒有別的人的野河灘上,她獨自面對這個神秘的男人時,她根本就沒有勇氣大聲地質問他是誰,為什麼老用怪異的目光追蹤她了。

那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石萍往後倒退著。

那人說,石記者,你後退什麼呢?

石萍沒有和他搭話。

那人前進一步,石萍就後退一步。

那人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害怕,你真的很害怕。

石萍突然停住了後退的腳步,她厲聲說,你別過來!

那人冷笑了一聲說,石記者,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膽大心細的人,看來我錯了,你的膽子原來是這麼小,還不如一隻老鼠,現在老鼠的膽子也比人大了,至少比你大了,喏,你看到沒有,就在你左邊不到三步遠的草叢裡,就有一隻膽大的老鼠,它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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