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野芒

黃春秀說,大狗上了高中之後,就成了一個十足的書獃子,還把眼睛也讀近視了。他用小狗在外面寄回來的錢到縣城去配了一副眼鏡。他這次去縣城不是走路去的,而是奢侈地做了一回客車。大狗上城裡去配眼鏡,特地去那個飲食店找那個中年婦女,那個中年婦女已經不在了。大狗問了好多人,他們都不知道那個中年婦女去了哪裡。大狗心裡很不好受,那個中年婦女如果讓他叫她一聲媽,他也會答應的。大狗配眼鏡回來之後就一直戴著眼鏡上學。鄭文革第一個說:「大狗成了『四眼狗』了。」從那以後,許多同學就在背地裡叫大狗為「四眼狗」,反正都是狗,大狗沒有在意,幹嘛要在意呢。其實,「四眼狗」聽上去也蠻不錯的,大狗知道,樟樹鎮的人們對那些有文化的戴眼鏡的人都稱為「四眼狗」,做個有文化的人,是大狗的理想,他當然不會在乎別人叫他「四眼狗」了。只是他戴著眼鏡時,他會想起在他鄉和鄭文傑一起掙錢的小狗,他的眼睛裡就會升起一種如水似物的物質,他知道,那叫情感。他想,自己要不好好讀書,不考上大學,就對不起小狗,也對不起父親李文化和鄭文傑。

大狗常常一個人抱一本書天蒙蒙亮就到河灘的野芒地里去讀書。他在野芒地里大聲地朗讀著,把野芒地里的鳥兒驚得亂飛。那些鳥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不是有殺傷力,在沒有被他的聲音殺傷前趕緊逃掉。

在河裡捕魚的人驚奇地朝野芒地里張望,是誰一個人大清早的在野芒地里大聲說話?他們看不到人。茫茫的野芒地里閃動著一種不可捕捉的亮光,春天是綠色的亮光,秋天是白色的亮光。

大狗對黃春秀說,在野芒地里讀書清靜,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想去,我每天早上叫你。黃春秀的臉紅了。她現在長成一個漂亮而又羞澀的少女了,她不好意思和大狗單獨在一起,儘管她經常到大狗家裡向大狗求教。她的臉紅了說:「大狗,我不去。」大狗傻呼呼的看著臉紅的黃春秀,他覺得黃春秀臉紅的樣子很好看,他內心微妙地顫動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他沒有多想什麼,他一直把黃春秀當做自己的妹妹。

「為什麼?」大狗的聲音已經變成男人的聲音了,不是那充滿童稚的聲音了。他們都在長大著。

「不為什麼。」黃春秀忽閃著大眼睛。

大狗再次強調說:「野芒地里很清靜的,是讀書的好地方。」

黃春秀低下了頭說:「是嗎?」

大狗堅定的點了點頭。

黃春秀這才說出了心裡話:「那你叫我吧。我和你一起到野芒地里去讀書。不過,不要叫我的名字。」

大狗傻乎乎的:「為什麼?」

黃春秀還是紅著臉說:「沒有為什麼,你總是問為什麼幹嘛呀!」大狗變傻了,黃春秀想。

大狗看著黃春天秀,他的手在自己的頭上使勁地抓了抓說:「那怎麼叫你呢?」

黃春秀笑出了聲說:「你就學狗叫吧!」

大狗點了點頭:「好罷,我就學狗叫。」

每天清晨,黃春秀的家門口就會傳來「汪汪汪汪」的狗叫。鄭楊梅被吵得難受,她納悶地說:「哪來的野狗,在門口亂叫。」黃春秀裝模做樣地說:「媽,我出去看看。」鄭楊梅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黃春秀出去後就不再回家裡來了,她清楚母親聽不到大狗學的狗叫後會重新睡著的,母親在早上十分的戀床,她認為早上睡覺是最舒服的事情。

黃春秀和大狗一起到河灘的野芒地里讀書,這裡可真是好地方,空氣清新,沒有人打擾。他們倆一人找了一個地方坐在那裡各自背誦著該背誦的東西。在這裡讀書,他們都覺得事半功倍。

起初,她和大狗面對著面讀書。

黃春秀每讀一句書都能看到戴著眼鏡入神地讀書的大狗。大狗也是每讀一句書都能看到臉蛋紅撲撲的黃春秀。

黃春秀背過了身。

大狗也背過了身。

他們背對背在野芒地里讀書。

劉金高還是他們的班主任,那時候樟樹鎮中學的師資很缺少,劉金高就從初一到高二一直就當大狗他們的班主任。後來就再也沒有這種現象了。

劉金高對鄭文革是越來越沒有辦法。

這小子發育快,上高一時個子就超過了大狗蒲衛紅他們,成為全班最高最壯的一個同學。他自從哥哥鄭文傑和小狗離開樟樹鎮到外面去謀生攢錢之後,他就放任自由了。沒有人可以約束他。原先鄭文傑可以管教管教他,鄭文傑走後,他就成仙了。他在學校里念書是象徵性的,早飯一吃完,他書包一背,對父親說:「上學去了。」父親就很高興,文革又去上學了,他也不知道兒子究竟上的是什麼學,他也從來都不過問。在學校里沒上兩節課,鄭文革就溜了。他在家裡和學校都呆不住。無論在學校里還是在家裡,他都感覺自己是被繩子給捆住了手腳,他沒有一點快感。

他總是和鎮子里那些遊手好閒的小青年混在一起。經常和他在一起的有兩個人,一個叫游南水,另一個叫宋建設。游南水和宋建設在鎮子里是惹不起的主,打架鬥毆不說,還偷雞摸狗,什麼壞事都干。鄭文傑和小狗在的時候,還不太顯得出他們,因為鄭文傑愛打抱不平,看到游南水和宋建設欺負人,他會站出來說話,游南水和宋建設都怵鄭文傑,還怵鄭文傑身後瘦高的長著一雙狼眼的小狗,小狗手中的殺豬刀是瘮人的,他們不想惹火小狗。所以,鄭文傑和小狗離開樟樹鎮後,這兩小子就開始在樟樹鎮顯山露水了。

在鄭文傑和小狗走後不久,鄭文革就同游南水和宋建設把鐵蛋打了一頓。鐵蛋在小狗走了之後,就沒有人陪他玩了。他孤獨極了,除了給父親拖風箱,就是一個人在樟樹鎮鄉村裡遊盪。鄭文傑在一條路上和游南水宋建設堵住了鐵蛋。鐵蛋心情不好,還流著涎水,睜著那雙水牛眼,一點生氣都沒有。人們說,鐵蛋只有和小狗在一起時才像個人樣。鐵蛋看著鄭文傑他們,鄭文革笑著說:「鐵蛋,你現在不神氣了吧?」鐵蛋不明白鄭文革在說什麼。他不理鄭文革他們,一直往前走。宋建設手中握著一條木棍,他用木棍擋住了鐵蛋。鐵蛋被他們弄煩了,他朝他們嚎叫著說:「走開!你們都走開!」鄭文革被他那旁若無人的態度激怒了:「揍他!」

宋建設打人素來狠,他一棍子打在鐵蛋的身上。鐵蛋「哎喲」了一聲。「你還叫!」鄭文革踢了鐵蛋一腳。游南水朝鐵蛋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鐵蛋被他們打著,他似乎不覺得疼痛,也不還手。他只是說:「你們為什麼打我。」鄭文革說:「打的就是你,小狗的跟屁蟲!」他們打夠了就揚長而去。鐵蛋等他們走了之後才坐在泥巴地上,哇哇大哭起來:「你們為什麼打我。」

鄭文革和劉金高一般不發生什麼衝突。

對於劉金高說他「裨草」一事他早就忘了,也沒人敢再提裨草了。如果你想挨打,那麼你就在鄭文革面前說聲:「裨草」。再小聲都行,只要能讓鄭文革聽到,那麼,你就慘了。放學之後,你就會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襲擊。輕則挨上幾耳光,重則讓你頭破血流!

鄭文革的事劉金高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他拿鄭文革也沒辦法,他曾想,要是鄭文傑在的話就好了,那麼鄭文革就有救,最起碼他不至於和那些小流氓在一起越陷越深。鄭文革一般不在學校惹事,他對同學們沒什麼興趣,按他自己的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他的這個原則,沒有惹怒校方,使得還他可以在學校里混下去。

但鄭文革也有「兔子吃窩邊草」的時候。

有一天,他一個人坐在桉樹底下發獃。看著表妹黃春秀、楊小雲和劉小麗在陽光下跳繩。他琢磨著,黃春秀是學校里公認的校花,要臉蛋有臉蛋,要條子有條子;楊小雲雖說胖點,但皮膚白,長得也不難看,還算過得去。可那個叫劉小麗的就不那麼「麗」了。他獃獃地想,劉小麗那張臉怎麼像他老爸呢。特別是那個大鼻子,大蒜頭一樣趴在那張大臉上,那張大臉上還長滿了青春痘。讓鄭文革難受的是,劉小麗老是用手去擠臉上的青春痘,有時擠得鮮血淋漓。他突然站起來,大聲地對劉小麗說:「劉小麗,你知道嗎,你也有三高。」劉小麗白了鄭文革一眼。鄭文革樂了,他哈哈地笑。

趙波湊了上來,他問鄭文革:「劉小麗哪有三高?」自從上了高中後,趙波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和鄭文革混在了一起。

鄭文革盯了他一眼:「笨蛋!你自己不會看呀!」

趙波訕笑著。

楊小雲大聲說:「趙波是鄭文革的跟屁蟲!」

黃春秀笑了起來。

鄭文革停住了笑,他說:「劉小麗,你有三高,鼻子高,個子高,還有屁股高!」

趙波哈哈大笑。

趙波快笑死了,他抱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劉小麗捂住臉飛而去。

黃春秀走到表哥鄭文傑面前,盯了他一眼,往他面前的地下吐了口唾沫說:「鄭文革,你真缺德!」

鄭文革突然發現,表妹黃春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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