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洪水

黃春秀清晰地記得,在她和大狗、劉扞東、趙波、蒲衛紅、鄭文革他們一起上初中的時候,小狗常常光著腳坐在樟樹鎮中學的圍牆上,古怪地往校園裡張望的情景。

還有1976年百年不遇的那場大洪水。許多事情留存在黃春秀的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

黃春秀還記得,就是大狗小狗的姐姐李一蛾死後的那個秋天,小狗也和他們一起踏進樟樹鎮中學校門的。不久以後,小狗就被學校開除了。小狗的開除讓黃春秀他們十分的傷感和無奈,黃春秀怎麼也不相信在廁所牆壁上的那條反動標語會是小狗寫的。

自從李一蛾死後,小狗變得沉默寡言,大狗知道他只要一有時間就在院子里磨刀。磨刀的聲音讓人心生恐懼。黃春秀有時來到他們家的院子里,問小狗:「你不好好念書,你老是磨刀幹什麼呀?」小狗嗡聲嗡氣地說:「你不知道。」黃春秀焦急地說:「正因為我不知道,我才問你。你告訴我呀。」小狗不理黃春秀。黃春秀被晾在那裡,她氣極了,她很委屈地罵道:「臭小狗,你究竟怎麼啦。你說話呀,你是不是啞吧了!」不管黃春秀怎麼罵,小狗還是一聲不吭,還是嚯嚯都磨著他的刀,那把刀被他磨得寒光閃閃。

很巧合的是,上了初中,黃春秀、大狗、小狗、蒲衛紅、劉扞東、趙波、鄭文革他們還是在一個班裡。鄭文革和他們在一個班裡,心中不是滋味兒。對死了姐姐的大狗小狗,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不知是同情還是厭惡,更讓他弄不明白的是,他的親哥哥鄭文傑竟然會幫他們交上這個學期的學費。他不理解哥哥鄭文傑,他甚至認為,鄭文傑是和鐵蛋一樣的傻瓜!

鄭文革也是孤獨的,他和小狗不一樣的是,他在校外有很多朋友,一放學,鄭文革就飛也似的離開了學校,和鎮上的一人混在一起。小狗在校外的朋友就是鐵蛋和鄭文傑。鐵蛋已經沒什麼意思了,他也很少去找他玩了,鄭文傑嘛,他又不太想找這個他心中一直崇敬的人,小狗在校里校外來都是孤獨的。孤獨的小狗不會想和大狗打架,他甚至連上學放學都不願意和大狗走在一起了。大狗對這個弟弟也感到無奈,他沒有辦法知道小狗的腦袋瓜里究竟想著什麼複雜或者簡單的問題。他經常和黃春秀討論小狗的變化,但是,他們費盡了口水也討論不出什麼所以然老,他們改變不了小狗,他們只是擔心小狗會突然鬧出什麼讓人驚奇的事情來。

孤獨的小狗總是一個人在校園裡遊盪,同學們看著這個臉色毫無表情的小狗,誰都不敢去惹他。同學們還有意無意地躲著他。

小狗有時會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女同學楊小雲。

楊小雲一看到他那痴痴的又兇巴巴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楊小雲下課了就對黃春秀說,黃春秀對楊小雲說:「不用怕他,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楊小雲還是說:「我還是害怕。」

從入學到被開除,樟樹鎮的老師同學們沒有見過小狗笑過一次。

大狗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大狗自從上了初中之後,他學習變得異常的刻苦起來,除了讀書,他無心關心什麼事情。

小狗有時自言自語說:「大狗成了書獃子了。」

大狗連在放學的路上也捧著一本書在讀。蒲衛紅在大狗的帶動下,也刻苦讀起書來。黃春秀就更不用說了,她在五年級時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上了初中之後,她更沒有放鬆學習,儘管那段時間老是半學半農的,上午讀書,下午就到學校的實驗田裡勞動。

那天下午,同學們在學校的試驗田裡拔裨草。裨草是和水稻一起雜生的一種害草,它的繁殖能力特彆強,如果水稻田裡不除去裨草的話,到時候,裨草會長滿了稻田,嚴重影響稻田的收成。

老師都說壞學生是裨草。

他們班班主任劉金高老師就在學堂里說過鄭文革是裨草,因為鄭文革不專心聽講,在課本上亂塗亂畫,有時還故意逗引同桌說話,影響別人學習,劉金高一看到這種情況,他就把一個粉筆頭朝鄭文革的頭上扔過去,說了聲:「裨草!」鄭文革就不敢動彈了,他心裡說:劉金高,你才是裨草!

同學們在拔裨草時,鄭文革就從稻田裡走上田埂,他伸了一下懶腰,大聲說:「腰都累斷了。」

劉金高在稻田裡站起來,他的個子很高,是學校里個子最高的老師,他還有一個高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又高又大,另外,他還有一個高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聲高。劉金高老師的三高是出了名的,早先還因為這三高挨過紅衛兵的斗呢,據說,鄭文傑就斗過劉金高。

劉金高大聲地說:「鄭文革,你想幹什麼?」

鄭文革說:「我要撒尿。」

劉金高說:「快去!」

鄭文革就從學校圍牆邊上的小門走了進去,廁所在小門進去幾步遠的一個小山坡上,鄭文革一去就去了老半天。

同學們眼看著把一片田的裨草拔完了,也不見鄭文革回來。大家都說,鄭文革這一泡尿可以淹死整個樟樹鎮了。大夥鬨笑起來。劉金高也笑了,他說:「鄭文革真是裨草。」

他一說完鄭文革是裨草,鄭文革就慢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有人大聲說:「裨草回來了。」鄭文革一聽說那位同學說他裨草,他急壞了,他抓起一把爛泥往那同學扔過去,那位同學身上被鄭文革扔了一身爛泥,也生氣了。他們倆就這樣在稻田裡打了起來。

劉金高趕忙把他們分開。

劉金高把鄭文革的耳朵提起來,他把鄭文革提到了田埂上。

劉金剛氣憤地說:「你回去吧,不用你勞動了。」

鄭文革站在那裡,心裡發了狠,他大聲說:「劉老師,你偏心!」

劉金高瞪著鄭文革說:「我怎麼偏心?」

鄭文革大聲說:「是他先罵人的,你為什麼不提他的耳朵,我的耳朵都被你提斷了。」鄭文革覺得耳朵火辣辣地痛。

劉金高走到鄭文革面前,低下頭對他說:「鄭文革,他罵你什麼呢?」

鄭文革和劉金高對視著說:「他罵我裨草!」

劉金高伸直了腰,抬起頭問大家:「大家說,鄭文革是不是裨草?」

大夥異口同聲地說:「是裨草!」

鄭文革一跺腳走了。

劉金高樂了。

黃春秀有點抱不平地對大狗說:「劉老師是有點偏心吧?他怎麼能這樣公開的說鄭文革是裨草呢。」

大狗沒有幫鄭文革說話:「鄭文革也不對,拉一泡屎拉了那麼久,明顯是磨洋工嘛,人家早一點幹完多好呀,可以早點放學回家做作業。都怪他自己,他自己要好好的,劉老師也不會說他的。況且,我看劉老師不是在罵他,劉老師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黃春秀不說話了。

劉扞東蒲衛紅趙波他們嘻嘻哈哈地說著裨草裨草裨草。

只有小狗無動於衷,他對一切似乎都是冷漠的。他也上了田埂。劉金高看到了他。劉金高沒說他。小狗也上廁所去了。不過,他很快就回到稻田裡來了,劉金高笑著看著小狗,點了點頭:「不是裨草。」

小狗心裡說:「什麼鳥裨草。我是裨草又怎麼樣!」

他不喜歡用裨草去比喻一個人。那樣子特別特別沒意思。

小狗拔裨草時,離楊小雲很近。突然,楊小雲驚叫了一聲。大家朝他看過去。劉金高馬上問:「楊小雲,怎麼啦?」

楊小雲從泥水裡拔出雪白的小腿,她用手指指了指小腿上的一隻黑糊糊的東西,是一隻大水蛭,水蛭也叫螞蟥,是專門吸血的一種東西,水蛭的樣子很討厭,軟呼呼的,像一條鼻涕一樣粘在楊小雲雪白的小腿上。楊小雲嚇得臉都白了,她站在那裡尖叫著,淚水都流下來了。

小狗鎮靜地對她說:「別動。你別動,我來幫你。」

楊小雲果然沒動了,她也停止了尖叫,只是咧著嘴,嘴唇在顫抖著,淚水也還在流著,她兩手都是爛泥,她沒有辦法擦去淚水。

看著楊小雲的樣子,小狗心動了一下,他俯下身,捉住了那條水蛭,把它拉出來,水蛭一拉出來,血就從楊小雲雪白的小腿上流了出來。小狗輕描淡寫地說:「你到那邊水圳邊,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

楊小雲感激得看了小狗一眼,點了點頭。她就朝水圳那邊走去,同學們都看著她,有的同學在竊竊私語。

小狗望著楊小雲的背影,若有所思。

劉金高笑了笑說:「沒事了,沒事了,大家繼續勞動吧。大家勞動的時候注意點就可以了。」

接著,趙波又去上了一趟廁所。

他回來時,同學們的活已經幹完了,大家在水圳邊洗手洗腳,準備收工了。劉金高很滿意的樣子說:「大家洗完後回到教室里去,我們要對這次勞動做個小結。」

「又要做小結。」黃春秀吐了吐舌頭。

楊小雲也不喜歡聽劉老師做小結,她皺了皺眉頭說:「真煩人。」

趙波來到了劉金高老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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