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國典焦慮地等在醫院的手術室外面,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他喃喃地說:「我要早來一步就好了,都怪我呀,茉莉!」他的衣服上都是血,那是杜茉莉的血,等他和李珍珍趕到時,她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了,她的手還死死地抓住李珍珍那個紅色的小包。是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放在三輪車上,往醫院的方向狂奔而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天也快亮了,還不見醫生從急救室里出來。

李珍珍和老闆娘宋麗還有幾個洗腳店裡的姐妹也焦慮等在急救室的門口,李珍珍抽泣著,兩眼哭得通紅,像爛桃子一般。就是被警察帶去錄口供時,她也一直哭個不停。宋麗的眼睛也紅紅的,她和李珍珍抱在一起,心裡在經歷著最寒冷的嚴冬。宋麗輕輕地對李珍珍說:「茉莉姐會沒事的,她那麼堅強,那麼大的災難都挺過來了,她一定會沒事的!」

何國典的身體內部有一條毒蛇,它在無情地噬咬著他支離破碎的心臟,他的心臟在吶喊,在掙扎!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殘酷的折磨他?他想不明白啊!他一直以為自己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勞動,安安穩穩生活,為什麼厄運會如此殘忍地降臨在自己頭上。親人們一個一個地離他而去,現在,死神又想奪走相依為命的妻子!這是天大的不公啊!老天,你要是有眼,你就睜開來看看吧,看看人世間倍受煎熬的良善的人們那一張張無辜而又悲傷的臉!

何國典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他告訴自己:「你不能哭,現在茉莉有難了,你要挺起脊梁骨,給她一個依靠,你要堅強!」就像他剛剛從廢墟中爬出來那樣,他沒有淚水,一心只想去救兒子何小雨,忘記了傷痛,不顧一切地在餘震和死亡的威脅中走向米鎮。現在,他要鼓足勇氣等待杜茉莉的蘇醒,儘管他無能為力,最起碼也要為她祈禱。他不能失去杜茉莉,她是他唯一親人,唯一和他肉體與靈魂一起相互依靠的親人!

李珍珍站了起來,走到了何國典的面前,流著淚說:「姐夫,你合會眼吧,我們守著,一有消息,我們會喚醒你的。姐夫,對不起,都怪我。」

何國典心裡是有點責備李珍珍,如果她當時一起追上去,如果她馬上報警,或者杜茉莉不會被歹人紮成這樣生死未卜。他沒有把心中的責備說出來,反而勸慰她:「珍珍,我不想睡,也睡不著。茉莉不醒來,我是不會合眼的。這事情不怪你,要怪也怪那個該死的歹徒!你不要哭了,哭有什麼用,我看你也很辛苦,一個晚上都不得安寧,你回去休息吧。」

何國典又對宋麗和那幾個姐妹說:「你們也會去休息吧,老闆娘,你帶她們回去吧,這裡有我呢,不能因為茉莉影響店裡的生意呀,你看,天都亮了,快回去吧!」

宋麗抹了把眼淚說:「就是生意不做了,我們也要在這裡守著茉莉姐,我們不能離開!」

姐妹們也說:「對,就是生意不做了,我們也要守著茉莉姐,我們不離開!」

何國典說:「我知道你們姐妹情深,茉莉有你們這些好姐妹是她的福份。可你們乾耗在這裡也不是個事情,你們還是回去吧。你們這樣,我心裡會更難過的,回去吧,茉莉一有消息,我馬上打電話給你們。」

李珍珍說:「老闆娘,我看姐夫說得有道理,你帶姐妹們回去吧,我留在這裡陪姐夫。」

宋麗考慮了一會說:「那好吧,我們先回店裡去,一有什麼情況,你們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們!」

李珍珍點了點頭。

她們期期艾艾地離開了醫院。

一直到上午十點多,手術室的門才打開,走出了幾個醫生和護士。臉色蒼白的何國典馬上就迎了上去,李珍珍也迎了上去。何國典焦急地問道:「醫生,我妻子她怎麼樣了。」一個高大的中年醫生對他說:「很危險哪,你要是晚送來一會,也許就沒救了,刀子扎到了心臟,導致心臟大血管損傷。送上手術台的時候,連生命體征都沒有了,我們馬上開胸復甦,然後做了修復的手術。現在基本上穩定下來,但是危險期並沒有過去。你放心吧,我們會盡全力救治的!」

何國典連聲說:「謝謝,謝謝!救命恩人啊!」

醫生說:「不要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說完,他們就走了。

李珍珍趕緊給宋麗打電話。

不一會,兩個護士把杜茉莉從手術室里推了出來,她們要把她送到重症監護室去。杜茉莉臉色死灰,沒有一點血色,她的身上插著不同的管子。何國典看到她時,她微微地睜開了一下眼,無力地看了他一下,接著又閉上了眼睛。何國典輕聲地說:「茉莉,你沒事了,沒事了呀!」

護士對他說:「現在不要和病人說話,她需要休息!」

何國典說:「好,好,我不說,不說,讓她好好休息。」

他想拉住杜茉莉的手,可沒有,他的手僵硬。

李珍珍看著杜茉莉,嘴唇哆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落淚。

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到何國典的面前,遞給他一本病歷和幾張單子:「你是杜茉莉的家屬吧,去吧押金交了吧!」

何國典接過單子,連聲說:「好,好!」

他交代李珍珍去陪護杜茉莉,自己卻去交錢了。來到了交錢的窗口,他把單子遞了進去。不一會,裡面的那個年輕女子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有醫保卡嗎?」

何國典說:「沒有。」

年輕女子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那先交五萬押金吧!」

「什麼,你說多少錢?」何國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萬元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年輕女子不耐煩地說:「五萬!」

何國典呆了,自己哪裡有這麼多錢呀,他說:「我現在沒有這麼多錢,你讓我想想辦法再來交,好不好?」

年輕女子說:「沒錢住什麼院,快去吧,別在那裡愣著了。」

何國典腦袋嗡嗡作響。

他茫然地走出醫院的大門,騎上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朝漕西支路的住所奔去。他只記得他們還有一萬多塊錢,其中一萬塊錢是不能動的,茉莉說了,那是吳老太太的錢,日後要還給她的。現在沒有辦法了,必須把這些錢取出來,救命要緊啊!何國典回到了住所,翻箱倒櫃,怎麼也找不到杜茉莉存錢的那張卡。何國典渾身冒著冷汗,這可如何是好。在焦急之中,他突然想起了杜茉莉的那個提包,卡會不會放在包里?她的包又在哪裡?

何國典碰到了巨大的困難,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杜茉莉因為交不起醫療費而死去。死亡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絕對不能讓它把杜茉莉無情地吞噬。他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辦法,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何國典打開門,看到了黑臉壯漢的臉,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何國典往後退了一步說:「我沒有吵著你吧?」黑臉壯漢手中拿著一個信封,他笑了笑說:「沒有,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何國典說:「那你是?」黑臉壯漢說:「小區里的人都知道你老婆發生的事情了,你老婆是個英雄,我欽佩她,真的!換著我,我也不一定能夠像她那麼勇敢。我想,你們也不容易,我這裡有點錢,不多,你先拿著救個急。」黑臉壯漢走到何國典的跟前,把那個信封塞在了他的手上。何國典吶吶地說:「我不能要,不能要!」黑臉壯漢說:「拿著吧,誰沒有個難處!放心,這錢是乾淨的,我在火葬場上夜班賺來的。」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

何國典回到了醫院,他身上揣著的只是黑臉壯漢給他的那三千塊錢,還有那麼多錢,到哪裡去籌集呀!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何國典絕望極了。他內心又有一種力量在和絕望對抗著,那就是希望,這種希望的力量卻是那麼微弱,甚至不堪一擊。他來到重症監護室門口,李珍珍迎了上來:「姐夫,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呀。」何國典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李珍珍說:「姐夫,你怎麼了,這樣垂頭喪氣。」何國典只好說:「我交不起押金呀!」李珍珍說:「姐夫,你不要急呀,需要多少錢?我們一起想辦法!」何國典說:「先要交五萬塊錢押金,以後還有多少錢,還不知道啊!」李珍珍說:「我還有兩萬多塊錢,我去把它取出來,我再找老闆娘她們想辦法,先湊足這五萬塊錢再說,你不要急,千萬不要急,你急也急不出錢來的。」何國典說:「珍珍,我不能用你的錢,你馬上就要回去結婚了。」李珍珍說:「茉莉姐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這點錢算什麼!大不了我這婚不結了,救人重要!人的命沒有了就永遠找不回來了,錢花掉了還可以再賺。你在這裡好好守著茉莉姐,我去去就來。」

李珍珍風風火火地走了。

何國典騎著三輪車,沿街叫賣烤紅薯,路人向他投來各種複雜的目光,他們無法理解他的心情。他已經暫時忘記了悲傷,暫時忘記了一直折磨著他心靈的那些事情。李珍珍和老闆娘以及洗腳店的姐妹們給杜茉莉湊齊了押金。交掉押金後,他就踩著破舊的三輪車到街上賣烤紅薯了,洗腳店的姐妹們輪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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