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失

鍾非眼前出現了一片血光,異常刺眼的血光,濃郁的血腥味令他窒息。在血光中,鍾非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穿著破爛的灰布衣服,腰間扎著牛皮帶,頭上纏著繃帶,他的眼睛血紅,表情堅定而又仇恨。他端著一支老式「漢陽造」步槍,趴在壕溝邊上,向山下瞄準。鍾非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趴在壕溝邊上?鍾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彷彿是一場老電影里出現的人物。鍾非想靠近他,去和他交談,可是鍾非渾身不能動彈。鍾非只好眼巴巴地注視著那個血光中陌生的人,擔心他會發生什麼事情……彷彿有人鑽進帳篷,在鍾非的睡袋前蹲下來,推了推鍾非,鍾非頓時從夢中醒來,血光中的那個人不見了,帳篷里一片漆黑,他聽到了朱未來的呼嚕聲和沈魚魚有節奏的鼾聲。

鍾非拿起自己的手電筒,鑽出了帳篷。

他想起了夢中的情景,來到了壕溝旁,壕溝的一切呈現在他的手電筒光下,鍾非什麼也沒有看見,根本就沒有夢中的那個灰衣人。此時的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黑鐵鍋蓋,把梅花尖死死地罩住,鍾非感覺到了沉悶。

一絲風也沒有。

鍾非還是覺得背後冷颼颼的。

他心中焦灼的情緒還在無限地蔓延。

彷彿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人。

鍾非猛地轉過身,手電筒光朝那邊射出去,他看到一個黑影迅速地晃動了一下,然後朝北邊的山坡竄去。

鍾非厲聲說:「誰——」

說著,他就拔出了腰間的匕首追了過去……

這個晚上,張大頭和獵人張長發在喝酒。張長發今天上山打到了一隻山雞,回來後把山雞殺了,燉了一鍋山雞肉,然後就去把張大頭叫過來喝酒。張長發從小和張大頭一起長大,兩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前幾年,山上不讓打獵了,鎮上派出所和縣裡林業公安的人到鳳凰村來收繳土銃和獵槍,張大頭早早就給張長發報了信,張長發把自己用了幾十年的那桿老銃藏了起來,沒有被收走。對張長發打獵,張大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還是會經常對張長發說:「那些國家保護的動物,你就不要打了,否則我也不好和上面交代。」張長發聽了他的話,只是打點山雞野兔什麼的,過過打獵的癮。

香噴噴的野雞肉十分誘人。

張大頭夾了一塊放進嘴巴里,嚼了幾口說:「真香!」

他特地從家裡帶來了一瓶五糧液,這是他很少回村的兒子以前給他帶回來的,他一直捨不得喝。今天不知怎麼搞的,張長發一說吃野雞肉,張大頭就想到了那瓶放了很長時間的五糧液。當張大頭把酒瓶打開後,張長發的屋裡飄起了一股濃香。

張長發使勁呼吸了一口氣,迷醉的樣子:「我從來沒有聞過這麼香的酒,你這個老東西,有這麼好的酒也不早點拿出來,你是想留到棺材裡喝呀!」

張大頭笑笑:「這不拿來了嘛,我有好吃好喝的還能少了你?」

他們端起酒杯,幹了一杯酒。

張長發突然說:「唉,老了!槍法也不準了,今天這隻野雞也是剛剛好撞在我槍口下,否則我們晚上吃個鳥毛!大頭,你說,人怎麼說老就老了呢?」

張大頭說:「人總是要老的,你看,一晃秀秀都長大成人了!」

張長發又喝了一杯酒,抹了抹眼睛說:「大頭呀,你說,我那親生父母真的是要等我到黃泉路上才能相見了?就是到了黃泉路上,我也不一定能夠認識他們,他們也不一定能夠認出我來呀!」

張大頭也嘆了口氣:「他們要活著,也是八九十歲的人了。可他們是死是活沒有人知道呀。聽我死去的父親說,那仗打完後,村裡有人去梅花尖找過,什麼也沒有找到,連屍骨都沒有找到一根。解放都幾十年了,他們要是活著,也應該記得有你這麼一個兒子還留在鳳凰村。」

張長發在鳳凰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多年前,一對在梅花尖養傷的新四軍夫婦,把剛剛生下來的他留在了鳳凰村就上了戰場。張長發一生未娶,孤獨一人。幾十年來,他一直在等待著親生父母的來臨,可那是一個漫長的或者一生也不能夠實現的幻想。張長發的老眼潮濕,說:「這幾天,我老是夢見一個提著血衣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不知道他是誰,他也不和我說話,我猜他是我父親。」

張大頭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東西,你就不要想太多了,那麼多年也過來了,安安穩穩地過幾天日子吧,想太多了也沒有什麼用。實在走不動,就不要上山去打獵了,只要我活著一天,有我吃的就肯定餓不著你的!」

張長發嘆了口氣說:「這我相信。可我的心越老就越難受,火燒火燎的,沒著沒落的,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踏實。」

張大頭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不要說那麼多傷感的話了,有一天過一天吧!」

張大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張長發也把酒倒進口裡,吞咽下去。

這時,張長發好像聽到窗外有人。他做了個動作,示意張大頭不要出聲,然後輕輕地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大聲說:「誰——」

一個影子晃過,很快就在張長發的眼帘里消失,茫茫的夜色中再難覓那影子的蹤跡。

張長發回到桌前,坐下,訥訥地說:「會是誰呢?這個人在窗外想幹什麼?」

張大頭笑了笑說:「別疑神疑鬼的了,也許是誰聞到山雞的香味了,趴在窗戶後面聞聞過過癮唄。」

張長發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不對,如果那樣的話,他沒有必要跑,或者還會讓我給他一塊山雞肉吃呢,你知道的,從前我打了獵物,從來不獨享的,都分給村裡人吃的。這個人一定是在偷聽我們說話,也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個黑影跑得飛快,鑽進林子里就不見了。鍾非也跟進了林子里,林子里起了霧,也許林子里的霧氣就這樣長年瀰漫著,不見天日。鍾非手電筒的光柱無法刺破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那個黑影究竟是什麼人?難道白天里他們翻山越嶺上梅花尖頂峰時跟著他們的不是那條毒蛇,而是這個神秘人?如果是他,那麼他為什麼要跟著他們呢?很多問題讓鍾非心裡產生了許多解不開的結。

那個神秘的人就藏在濃霧瀰漫的原始森林裡。

鍾非真想找到那個人,解開心中的結。

可他想到了朱未來和沈魚魚,如果他們醒了,發現他不見了,會怎麼樣呢?他們一定會六神無主,鍾非知道,自己是他們的主心骨。鍾非正想回到山頂上去,他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的聲音不大,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卻顯得很響。

鍾非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誰在說。他只知道,說話的聲音從森林的深處傳來。鍾非聽到說話的聲音,馬上就打消了回到山頂帳篷里去的念頭。他決定進森林裡看個究竟。此時的鐘非心裡燃燒著一團火,沒有絲毫的恐懼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鍾非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步一步艱難地朝森林裡說話聲音發出來的方向摸索過去。

森林裡沒有路,長滿了灌木和荊棘,地下是厚厚的多年積起來的枯葉和腐爛的樹枝。鍾非的腳踩在上面,鬆軟而又滑膩,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深陷進去,把他的身體埋沒。鍾非摸索著往森林深處走去,一不小心,荊棘的刺就在他的臉上划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痛。

鍾非似乎變了一個人,他已經沒有任何退縮的念頭了,一直往說話的聲音搜尋過去,他甚至忘記了山頂帳篷里的朱未來和沈魚魚,也忘記了他的戀人宋荔。他的腦海里只有那個神秘的黑影和隱隱約約傳來的說話聲。可是,當他覺得自己靠近那說話聲時,說話聲就消失了。正當他迷惘的時候,說話聲又在森林深處傳了過來。

那說話聲誘惑著他陷入森林的深處。

越往森林深處走,霧就越加濃郁。鍾非覺得霧就像白膠般把他粘住了,怎麼掙脫也無濟於事。他的行走也越來越困難,越來越覺得寸步難行。他停了下來,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樹底下,喘著氣。松樹上爬滿了藤蔓,藤蔓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松樹裸露出來的根上長滿了青苔。

鍾非站在那裡,渾身有種說不出的疼痛。

他的身體十分疲憊,大腦卻異常的清醒,他在搜尋著聲音的方位。那說話聲消失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冰冷的說話聲飄過來,鍾非禁不住打了個激靈。他的腿灌了鉛般沉重,要邁出一步已經相當艱難,可他還是想朝那說話聲的方向走去。鍾非邁動了腳步。

他剛剛邁出一步,腳底突然滑了一下,身體朝後一仰,倒在了地上。像是有人在他的頭上踹了一腳,他的身體就朝底下快速地滑了下去,他的兩手死死地抓住匕首和手電筒,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了這兩樣東西,會更加的危險……

沈魚魚越來越冷,渾身瑟瑟發抖。帳篷外面的血雨停止了,他們無法入睡,鍾非的不知去向,以及這個晚上發生的一些事情,令朱未來和沈魚魚極度的恐慌。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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