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朝奉的身份

這一條船,噸位介於打撈08號和青鳥丸之間,但絕不是執行打撈或考察任務的,也不是漁船。它的船身很窄,一看就是那種強調高速機動的艦型,難怪可以更迅速地突破漩渦外圍,進入中央地帶。

船頭飄揚的是一面巴拿馬國旗——但它肯定不是巴拿馬船籍,因為我看到甲板上站著十來個人,手裡拿著長短武器,來意不善。

這是海盜船!

一提海盜,大多數人腦海里浮現出的,是骷髏旗、獨眼龍、假木腿,還帶著點浪漫色彩。其實現代海盜,早已鳥槍換炮,他們擁有最精良的武器、性能最好的船隻裝備以及最專業的操船人員,狡黠兇殘,連正規軍艦都為之頭疼。

不過在亞洲,海盜大多活躍於東南亞馬六甲一帶,東海一帶很少涉足。現在他們居然出現在這裡,實在是令人驚訝。

我心中一驚,想起方震的囑託。他說之前曾經在雷達里看到第三方的船隻一閃而過,莫非這就是那條船?它一直在後頭跟著我們,保持在雷達範圍之外,等到我們在中央地帶有所發現,它才憑藉自己的航速衝過來。

難道真是沖著我們來的?

那條海盜船先是盤旋了幾圈,然後大搖大擺切到兩船之間,我看清了甲板上有兩張熟人的臉:葯不然、柳成絛。

老朝奉的船?!

我說怎麼會有海盜特意跑來這個偏遠海域,原來是老朝奉!

我本以為老朝奉既然和日本人合作,那麼他的人應該在青鳥丸上。如今看來,他根本就是打算螳螂捕蟬,等雙方探摸得差不多了,他再輕輕鬆鬆登場,摘取勝利果實。我們和日本人,全成了他的偵察員。

這麼老謀深算的手段,也只有老朝奉幹得出來。這麼說來,老朝奉本人,很有可能也在那條船上。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恨不得立刻跳上船去,把他揪出來。可打撈08號和青鳥丸都沒有任何武器,最多有高壓水槍。面對這些武裝到牙齒的人,毫無反抗能力。現在我們處於絕對劣勢,唯一有實戰經驗的方震,現在卻困在青鳥丸上。

形勢幾乎在一瞬間,就變成最糟糕的局面。

這時我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葯不是,他臉色鐵青,我從來沒看過他這麼緊張。他看到我還穿著抗壓服,鬆了一口氣:「許願,你現在必須馬上入水,留在船上太危險了。我看到對面船上有一個人,和通緝犯柳成絛很像。」

「嗯……」

「他跟你的仇太大了,你絕不能落到他手裡,先去水裡躲一躲,注意別潛得太深——信號繩我給你牽著,隨時通報船上情況。」葯不是說。

雖然這麼貿然下潛,危險係數不比直面柳成絛低,不過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葯不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太熟練地說一句:「小心。」

我把全套設備穿戴好,最後檢查了一下壓縮空氣瓶。這次我一氣背了兩個下去,行動會受限,但續航時間能長一倍。葯不是已經提醒船長,用海事電台發出求救信號,我得堅持到救援到來。

為了避免敵人發現,我悄悄來到另外一側船舷,採用直浸式的姿態慢慢把身體泡進海里,然後一鬆手,全身都沉了下去。

入水的感覺非常奇妙,彷彿有一圈厚厚的幕布在四周霎時垂落,把世界與自己隔絕開來。無論光線還是聲音,都沒有了,只能看到眼前的海水,只能聽見自己有節奏的喘息。四肢移動緩慢,但沒有拘束,如同飛翔在一片黏滯的天空中。到了這個時候,心中也會變得一片澄清,似乎那些紛擾煩惱也被一併隔離開。

我緩慢地轉動脖頸,調整姿態,朝四周看去。此時風暴已經消失無蹤,金黃色的陽光穿過純凈的海水,水下的淺層能見度非常好,我甚至能看到遠處青鳥丸和海盜船的漆黑船底和螺旋槳。海盜船這時速度已經放緩,霸道地切入兩船之間。打撈08號和青鳥丸的四條粗大錨鏈在水裡漂蕩著,還沒顧上收起來。

我朝下方看去,隨著深度加深,光線銳減,可以明顯看到海水從湛藍到暗藍色的漸變。我勉強可以看到下方几十米開外是一片起伏嶙峋的斜坡,視線盡頭是一條晦暗不明的深邃海溝。海水在那裡已變成墨藍色,我甚至可以看到海流的痕迹。按照鐘山的描述,沉船位置,就在墨藍海水之中的海溝邊緣。

打撈08號搶佔的位置非常好,恰好就在其上方。只需要直線沉降,就能抵達斜坡,不需要橫向移動。熟練的潛水員,抵達沉船隻需要一刻鐘,我這種半路出家的,大概也只需要二十分鐘。

「要不要去看看?」

一個極其荒唐而大膽的想法湧上心頭,讓我自己都大吃一驚。現在水面上有窮凶極惡的敵人,毫無保障可言,到了這時候我居然還惦記著深潛去沉船?

我知道這事太荒謬,最好的應對,應該是待在水下船底的陰影,靜等救援。可是那個想法如同生了種子一樣,再也揮之不去。那條深邃的海溝,變成了魅惑人心的嘴唇,喃喃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保持著懸浮狀態,低著頭,內心天人交戰。老朝奉無疑是沖著那十件柴瓷來的,接下來他第一件事,肯定是派遣潛水員去沉船探查。如果我現在不去拿,得到柴瓷的老朝奉,大可以把兩條船全部弄沉,然後攜寶離開。

要扭轉當前極端不利的局面,沉船里的柴瓷是唯一的機會,我得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我不知道這是用理性得出的分析,還是我為了說服自己而想出的理由。反正是越想越覺得合理,恨不得拔腿就走。很快發生了一個意外,成為促使我行動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的信號繩忽然飛快地連續扯動三次,這是發生緊急情況的暗號。我還沒反應過來,牽引繩開始粗暴地朝上拽去,拖著我浮向水面。毫無疑問,海盜們發現了葯不是的這個小圈套,他們試圖把我拽出水面。

我不再猶豫,用潛水刀飛快地割斷繩索,朝水下游去。再耽誤片刻,等海盜的潛水員入水,我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一邊變換著呼吸節奏,一邊把方向對準海溝。現在光線很好,肉眼就足以指示我朝著正確方向前行。

但速度不能太快,否則水壓和氮溶會要了我的命。事實上,我覺得有點頭暈,也許是下潛太快,也許是心理作用。

很快我便接近了海溝邊緣,這裡礁石叢生,海草搖曳,半明半暗之間,一個個就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很快我找到了那根嵌在岩縫裡的斷桅,這是最好的路標,說明沉船就在不遠處。

我繼續向前摸去,周圍的光線慢慢暗淡下來。我終於理解,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深潛是多麼可怕的一個挑戰。技巧還在其次,主要是人類對於黑暗以及幽閉環境的恐懼,在這裡會無限膨脹,讓你需要花極大的意志去克制。一不留神,便會被恐懼吞噬。

這裡的海床就像是一頭史前怪獸的脊背,滿是突刺和瘤疣,幾乎沒有落腳之處。我必須保持著一個平穩的姿態,避免靠得太近被刮到身體,還要隨時小心噴涌的海流。水下很難把握時間的流逝,我只能以壓縮空氣瓶的讀數作依據。空氣消耗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時,在我眼前下方緩緩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陰影,我趕緊扭亮頭頂強光,朝那裡照射過去。

光束所及,船身顯現,我終於看到了那一條夢縈魂牽的沉船——福公號。

和鐘山描述的一樣,福公號側躺在海溝邊緣的一個「鳥巢」里。這「鳥巢」是一個凹坑,坑底相對平坦,周圍一圈隆起的礁石。福公號從原來的沉船地點順坡而下,中途折斷桅杆,船體偏移,掉入此坑,才阻住落勢。

這一條殘骸,就這麼安靜地側躺在幽深的水下,龍骨清晰可見,場面恐怖而夢幻。我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盜墓賊,闖入墓穴,正看到墓主在棺槨里沉睡。

出發之前,沈雲琛給我補過課,講授了一些基本常識。明代遠洋海船,都是採用「V」字尖底的設計,可以抵禦風浪,適合深水航行。首尾高翹,船舷很高,有如城牆拱衛。眼前的福公號,完全符合這些特點。

福公號的結構保留完整,這對我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這條船的噸位不小,目測甲板下有三層,靠水密隔艙與多重板分割,這意味著裡面的布局十分複雜。在缺少支援的情況下進去,貿然鑽進去等於作死。

難怪林教授強調,找到沉船和從沉船里找到東西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大海撈針,後者是螺螄殼裡做道場,就算是專業潛水員,也得謹慎地分階段探摸,沒有一次成功的。更何況,我要找的,是十件瓷器。這船少說也有一千料,排水量二百五十噸,體積龐大,別說這船是在水裡,就是擱到岸上讓我去找十件瓷器,也得找上半天。

我圍著沉船轉了兩圈,大體鎖定了福公號的入口。那是一個方形的樓梯口,位於甲板前半段,入口大大地敞開著,好似一個洞口。我猶豫了一下,游近福公號,輕輕解下一個消耗差不多的壓縮空氣瓶,減少負擔,然後一咬牙,鑽了進去。

船外尚且還有點光亮,但一進船艙里,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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