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爭鋒

此時的天氣狀況非常好,天空幾乎一絲雲都沒有。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射在海面上。這一片深藍色的遼闊海域波光粼粼,宛如海底隱藏著無數的珍寶,可以任君採擷。可惜的是,無論朝什麼方向看過去,都是完全一樣的風景。初看時令人興奮、雀躍,可時間一長,會讓人產生視覺疲勞,彷彿這個世界永遠是這樣,再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葯不是臉色慘白地扶著船舷邊的欄杆,身子隨著船身輕輕搖擺。我從他身後走過來,遞去一瓶水和一粒暈船藥,拍拍他的肩膀。葯不是一言不發地把葯接過去,和水吞下。昨天晚上這條船搖晃得很厲害,他是吐得最慘的一個。

「實在撐不住就先回艙室吧,躺著能感覺好點。」我說。葯不是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甘心:「你怎麼不暈船?以前出過海?」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腦袋,說我這是天賦異稟。這我可是一點沒吹牛,從小我就不怕搖擺和旋轉,能自己原地轉上二三十圈,然後走路還是一條直線。若不是家裡出了變故,我的體質夠格去當飛行員。

聽到這話,葯不是「哼」了一聲,努力抿住嘴唇,估計胃裡又開始翻騰。

「你從前出過海沒有?」我問。

「沒有。我一直盡量避免坐船,尤其是海船。我總覺得一到海上,就失去了對周圍事物的控制,是好是壞,聽天由命。我不喜歡這種感覺。」葯不是試圖解釋自己的窘態。

歸根到底,還是這傢伙的控制欲太強了,難怪高興受不了他。我反問道:「那你這次幹嗎勉強跟過來?這不自己找罪受嗎?」

「我總有種直覺,福公號不只與你們許家有關係,跟我們葯家也有牽連。那條沉船,隱藏的不只是歷史,我必須得在場。」

「是啊,現在老朝奉的勢力風雨飄搖,福公號恐怕是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拿到那十件柴瓷,老朝奉還有機會號令群雄,若再失手,他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搞定福公號,回去之後就可以直接把老朝奉揪出來!」

我信心十足地說道。話音剛落,一陣帶著腥味的海風輕吹,把海面吹起一片片白色褶皺,有如野馬在原野上賓士時飄起的鬃毛。只有在這個時候,大海才會變得生動起來。我把胳膊搭在欄杆上,身體朝前彎去,和他並肩而立。我們倆就這麼眯著眼睛,望著遠方的海平線。碧藍的天空和深藍海面在那裡交匯,我們的目的地,應該就在那條線上的某一個點。

我們的船是兩天前出海的。這是一條船齡超過二十五年的老船,隸屬於交通運輸部上海打撈局。本來劉局與黃克武想調配一艘五千噸級的拖輪,但有關部門認為現階段資料太少,水文不明,派遣大船有點浪費,最後只批了這麼一條又老又小的船。

這條船的編號是打撈08號,噸位只有一千噸,巡航航速二十節,最高航速二十五節。它的分類屬於海事打撈船,但並不具備打撈功能,因為沒有大型起吊設備,只在艦尾設置了一個抓鬥。潛水配套設備在船上有那麼幾套,但不能進行水下電焊和水下切割作業。船上最值錢的一台設備,是瑞典產的海底主動聲吶探測儀,用來搜尋沉船殘骸。

換句話說,這次出海,我們只能進行沉船的定位和船內打撈工作,想把福公號整體撈起來,是絕無可能的。對此我挺無奈,不過這已是在倉促時間內能爭取到的最好條件了。因為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日本人的考察船也已出海,再拖延下去就會被他們捷足先登。

打撈08號從上海出發,船上除了船員之外,還有我、葯不是、方震、沈雲琛和戴海燕,再就是一位水下考古專業的教授,叫林川,以及一名專業的潛水員。

方震能同行,讓我安心不少。不知道這傢伙的具體職務是什麼,但他總是能充當各種協調員的角色,下到紹興公安局,上到交通部和海軍,沒有他不能協調的部門。這次出海他能跟來,代表了有關部門的某種意志,至於是和什麼有關的部門、哪種意志,我就真不知道了。

戴海燕是當初我答應好了的,不過沈雲琛居然也跟來了,倒真出乎我的意料。海上條件艱苦,我本來不贊同老太太親自舟車勞頓,沈雲琛卻笑眯眯地打開一個紫檀色的行李箱,從裡面掏出一摞木板。這摞木板都是烏木製成,一套十二份。

我還沒說什麼呢,旁邊的戴海燕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呀,牽星板!」我這才知道,這就是古人用來牽星定位的牽星板。

她淘來的這一套板子品相保存十分完好,上面的望准、分度、刻字都清晰得很,板子上下都留有一處微微凹下去的痕迹,這是測量時牽線留下的壓痕。背面寫著「大清雍正年制」以及「泉州」等字樣,一看便知是雍正年間閩商的用具。

清代海禁嚴格,順治、康熙兩朝均實行南洋禁海令,片帆不準入海。到了雍正一朝,才廢除此令,開放四個通商口岸,遠洋貿易有了一個小小的回升,可到了乾隆登基,又徹底閉關,一閉就閉到了鴉片戰爭。這套牽星板,應該就是雍正廢除南洋禁海令後,閩商為出海所制,十分有意義,它象徵著中國古代最後一次擁抱海洋。

這套板子的價值,可不簡單。它一整套均由烏木製成,打磨得光滑如鏡,表皮呈黃褐色,握在手裡沉甸甸的。烏木又叫陰沉木,其實是木材在特定環境下碳化如石了。烏木材質緊實堅硬,不懼海風侵蝕,是充當航海儀器最好的材料。古董行有句話:「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可見其珍貴。這套烏木牽星板大小有十二塊,可真是下了血本——不過話說回來,大洋風險重重,誰也不會在導航儀器上省錢。

清代航海技術衰退很厲害,到了近代,西方儀器紛紛進入中國。牽星技術逐漸失傳,這牽星板流傳下來的很少,在市面上十分罕見。也只有沈雲琛這種青字門大佬,精通木器,才有門路弄來這麼一套東西。

打撈08號上有現代導航設備,比牽星板要精確得多。不過畢竟坐標以古法寫就,若能以古板作為驗證,會更加準確。這可真是一份大禮。

我向沈雲琛道謝,她笑道:「佛頭案、《清明上河圖》,兩件大事我都沒幫上你什麼忙,這次若再沒什麼表示,以後真沒臉去見劉老爺子了。」說到這裡她眼珠一轉,興緻更加高漲,「再說這沉船藏寶,是多好的話題啊。聶衛平在中日圍棋擂台賽連勝七場,全國人民都開始學下圍棋。倘若這次咱們滿載而歸,說不定全國人民都開始玩古董了呢。到時候咱們也拍部驚險電影,學《少林寺》,給中華鑒古學會宣傳宣傳,對發展將會是極大促進。」

我一陣苦笑,三言兩語,這老太太又轉到商業運作上去了,怪不得她非要跟來,原來真正的用意在這兒呢。

這套板子我還沒焐熱乎,立刻被戴海燕給收走了,她說難得有實物,可以藉機研究一下用法。這姑娘上船以後,一直沒怎麼和人來往,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艙室內,要麼就是獨自站在船頭,高舉著板子不知在鼓搗什麼。大家開始覺得奇怪,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如果我是一男的,你們就見怪不怪了對吧?」戴海燕有一次問我。我連忙說:「怎麼會?」戴海燕聳聳肩:「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好像科研工作必須是男性幹才正常似的。」

她指的是林川教授。林川教授是專門研究水下考古的,按照規定,這次出海考察只有他才有資格帶隊。雖然這船上五脈的人不少,但說起水下考古,人家才是專家。

林川教授跟黃克武很熟,這次也是受其所託,當然他自己也十分感興趣。要知道,沉船里藏的可是柴窯瓷器,而且有十件!「柴窯」這兩個字,玩古董無論誰聽了,都會為之瘋狂。

林川教授是蘇州人,長得有點像老太太,慈眉善目,說話也是輕言細語,不湊近不大容易能聽到。但他的資歷可不淺,六十年代開始就研究水下考古,是國內少數幾個懂行的,先後對十幾條古沉船進行探索打撈,經驗豐富。

「小許,你知道嗎?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統計,在全世界的範圍內,還沒被發現的古沉船,至少有三百萬條。這是個什麼概念?人類有明確歷史記載才五千年,等於每年要沉沒六百艘,平均一天兩艘,跟下餃子差不多了。光咱們的沿海和東南亞地區,中國沉船少說就有三千多條。這是何其豐富的一個寶藏庫。如果不好好搞,可就全讓外國人把便宜佔去了。」

林川教授一見面,就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連串數字,特別認真。我國的水下考古長期不受重視,想必他也是寂寞太久,這回難得有人願意出資出海考察,老頭可高興了。我挺喜歡他這個人,感覺是那種單純的學人,沒什麼心機。

同船的還有一名潛水員,是林教授的老搭檔,負責對沉船進行海底勘察。他叫鐘山,沉默寡言,跟我沒啥話題可聊,但據林教授說,他的技術沒的挑,經驗豐富,考察沉船是個極其危險的活兒,非他莫屬。

這是我們這次考察的全部班底,說實話,薄弱了點。不過這已經是在有限時間內能爭取到的最多資源了。

我們這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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