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個也不剩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正躺在客廳中沙發上看書的高城康之聽見掛著的風鈴發出響聲,舉目望向窗外。

雖然暑末的陽光仍然照耀著,油蟬的叫聲也沒有變,但從輕撫脖子的風已經感覺到秋天的氣息了。

明天便開始新的學期了么?

高城伸展著腰的想。

去年的今日總是感到討厭,可是今年卻不知為什麼好像初次上學的小孩子般雀躍萬分。

今年的夏天是一生中感受到最刺激的夏天,現在便如同從泡著的熱水中起來一樣。

作為從西田莉佳的毒殺開始的一連串事件的結束,便是一個月前發生的皆川宗市舉槍自殺。

雖然最終也不明白皆川警官自殺的動機,但是根據同住女兒的談話,認為具備有責任感高人一倍性格的皆川,在這次的事件中,因無法完成作為警官的責任而出現極多的犧牲者,在一直受壓與探望其中一名受害人之後,突發地產生出自殺的意欲。高城也彷佛記起在最後會面時皆川那疲倦的表情。

想起來,自己四周的人有好幾個已經不在了。

明天到學校去,也不能夠看見向坂典子爽朗年青的風姿。儘管給向坂狠狠地欺騙了,但不可思議的卻沒有憎恨她。回望過去,她也可以說是另一名的犧牲者。

然而,猛烈的颱風過後,必定會出現清澈的天空。當全部也結束後,必定會有些什麼再開始。

高城本人,也感覺到在這個夏天自己有些變了,好像是舊的自己死後,新的自己重生一般,預感著再次如同新上任般保持著新鮮的心情站在教壇上。然後,在他周圍充滿陽光的臉孔中,有她的出現。

「今天真熱啊!」門外是電動腳踏車停下來的聲音,大概是正在庭院外關心著種植中的番茄的母親,與那個郵局的送信員談話。

電動腳踏車離去之後,以白布卷頭的母親拿著一封白色的信函走進客廳。

「是你的信件來哩。」

高城從沙發上站起來——信件?

「很難得哩,寄信人是女性啊。對了,明天會下大雨,今天把布團弄乾吧。」母親以不耐煩的口吻說完後便離開客廳。

把信反過來,看見寫著的是江島小雪。是小雪寄來的?什麼事呢?為什麼要寄信來?明天到學校便見面了。

抱著一點不祥的預感,高城連剪刀也不使用的撕開了信封。

高城老師:

您好嗎?

請原諒我突然的寄上這封信。不久便開始新的學期,也許對於為什麼還寄信會感到奇怪吧。

事實上,寄信是因為我想已經不會在學校出現了。

雖然那樣說是有點突然,我從下月開始便會去紐約與父親一起生活,明天,便要離開日本了。儘管計畫高中畢業後升讀這裡的大學,但是由於心境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因此希望儘快離開日本。縱然祖父母也說服我畢業之後才去,但我的決心仍然沒有改變。等到高中畢業是太過遲了,不是現在不成。

存在這個想法是有理由的。雖然打算沉默下去,可是由於有些話也想對老師說,因此便動起筆來。

是關於這次的事件。雖然這次事件因為兇手的死去而給解決了,但事實上在這事件中還有一件真相是誰也不知道的——除了我和某一個人之外。可是對於那件事我卻不可以說些什麼,而且由於那個人的死,這已經變成了我不能不一生保守著的秘密。因為這是那個人以自己的性命來交換,把我的口封上了。這樣的寫,老師是否已經察覺到那個人是誰了嗎。

並非故作神秘,我只能夠寫到這裡,況且,我也不是知道全部的事情,應該知道全部的人最終也沒有說出任何的話便離開這個世界了。

可是,我想說明一件事,在這次事件當中,實際上還有一個沒有被裁決的真正兇手。

那樣地寫也許會讓你吃驚。當然,所謂的真正兇手並非指直接下手的意思,因此即使知道那人是誰,也無法被法律所制裁。但是她的行為——那個真正兇手是女的——也可以說是導致了這一連串的大量殺人。

所以縱然不是她親手行兇,但卻說得上是事件的真兇。

她在發生西田莉佳事件的那天晚上,打了電話給某個人,是勒索的電話。雖然說是勒索,但出發點並非金錢,而是由於她本人的正義感與鬧情緒(正確的說,是三成的正義感和七成的鬧情緒)。

那次的電話,卻把原本無需出現那麼多犧牲者便應該可以給解決的事件延長,而變成了牽涉更多兇手和更多人遇害。

假如她沒有打出那個電話,即使不能避免西田莉佳和松木晴美的事件,但也許可以避免以後的殺人。因此,她也可以被稱為是真兇,但是定律卻無法制裁她,她犯的罪只能夠由她本人親手去制裁。

她究竟是誰,大概您已經明白了吧。那便是我,這個也是我決定在高中畢業之前便去紐約的理由。

我不知道以什麼方式制裁自己才對,但也不希望以一槍斃命方法解決,何況我早已被槍擊斃了一次,現在是重生的身體了,不能夠自己把好不容易取回的性命再棄掉,在大量的受害人當中,只有我一個人還生存著,也許是上天給我的信息,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因此,我最終的考慮是選擇一生背負著我所犯的罪行。首先,是決定放棄那扮作毫不知情而順利高中畢業的安逸大道。雖然說父親是居住在那邊,但是我想海外的生活是不愉快的。父親已經再婚,也有了孩子,他早已有自己的家庭,對於父親的家我只不過是外人,即使有快樂也想必是困難占多數。

這樣的選擇可能是愚蠢的,我日後也可能會後悔,但即使明白是那樣,也不能不這樣做,因為這是我對於自己的懲罰。如果發覺那樣的選擇是錯的,我便把它抹掉而從頭再選一次,假如再發覺重新選的也是錯的話,則又從頭再選。這便是我的生活方式。

怎麼樣?夠堅強嗎?

對了,還記起我不知何時的數學測驗答案嗎?縱然是答錯了,但由於我的獨斷和偏見,還要求老師給與那個答案滿分。我以後的人生,多半是那樣不斷的失敗與重做,也許最終會變成破爛不堪,必定無法保持潔白。但是假如什麼也沒有的話,便大概只得依從祖父母早已設計好的路軌,渡過那潔白無瑕的人生。如果真是變成這樣,我最後只好從高樓跳下來吧。

無論如何,即使我變得那麼的破爛,還是會給您最後的答案。老師也想必會給我那個答案滿分吧。

我是由於相信這個而生存的。

別了,直到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再次相遇上。

再見。

江島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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