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月七日晴

接近傍晚了,惱人的小雨還是淅瀝瀝的下著,今年的天氣格外奇怪,已經是4月中旬,卻突然降溫了。細雨下了一天,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沾著殘破樹葉的玻璃窗上,像不成調的打擊樂一樣擾亂人的心緒。

因為下雨的緣故,店裡幾乎沒有什麼客人,服務生們百無聊賴地聚在一堆拉著家常。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邊聽著雨打梧桐,一邊擺弄著手中的咖啡杯。杯子里的半杯咖啡早就涼透了,我也懶得再換上新的。大廳最北面的角落裡,秦思偉和他的老朋友陳宇正在低聲交談,他們已經在那裡坐了3個小時,一壺綠茶卻只喝了一半。

陳宇是秦思偉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工藝美術學院的優等生,畢業以後自己開了一家裝潢公司,到現在已經是業內小有名氣的老闆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春末他的婚禮上,這個人個子不高,略微有一點的胖,戴著金邊眼鏡,文質彬彬的,說起話很沉穩。只不過,他的儒雅背後,讓人多少體味到一些距離感,似乎不太容易親近。按照秦思偉的說法,搞藝術的人嘛,往往和我們這些俗人沒啥共同語言。

在那之後,我跟陳宇幾乎就沒打過交道,偶爾見了幾次也確實沒有多少可聊的話題。直到2天前,也就是4月16日的晚上,我們店裡眼看要打烊了,秦思偉突然帶著陳宇過來了。我當時注意到陳宇的模樣很憔悴,兩個眼睛一點精神也沒有,襯衫揉得皺皺巴巴的,天氣並不冷,他卻在微微發抖。

我給他們張羅了一壺花草茶和幾樣點心。幾杯熱茶下肚,陳宇終於提起了精神,開始給我講述他的遭遇。

陳宇最近幾個月過得挺不順心的,結婚還不到一年,他太太林靜突然提出要離婚。陳宇百思不解,在他看來,他們的婚姻雖然不像愛情小說里描寫的那麼轟轟烈烈,纏綿悱惻,至少也是和諧美滿的。也許是他一心撲在工作上,讓常常獨自在家的林靜感到被人冷落了吧。於是他開始調整自己的工作計畫,先是抽出了一個月的時間帶老婆去歐洲7國旅遊,回來以後又把辦公室搬到了家裡。他以為,多一些時間在家,兩個人的緊張關係就會逐漸緩和下來,可惜事與願違,越是朝夕相處,矛盾就越多,他們夫妻現在甚至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好幾天都不說話。

更讓陳宇感到緊張的是,林靜經常會躲到陽台上去打電話,而且一看見他走近了就立刻掛斷,好像很刻意地隱瞞什麼。第三者?陳宇越想就越覺得難受。雖然他很想儘力挽回這段婚姻,但是不論如何也不可能大方到可以對妻子的外遇視而不見。他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請一個私家偵探暗地裡調查一下,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4月16日,是一個大晴天,因為沒有安排什麼一定要完成的工作,陳宇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中午,他還特意親自下廚煮了一份酸湯魚討好太太。可是在飯桌上,他們卻為了菜里該不該放胡椒這種小事吵了起來。林靜推開盤子,把自己反鎖在卧室里生了一下午的悶氣,直到黃昏時分才走了出來。她說,陳宇,我悶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酒吧。於是,陳宇就跟著她來到幾條街外一家叫心境的酒吧。

兩個人端著飲料相對無言地作了大概一個鐘頭,林靜起身去洗手間了。陳宇又點了一份雞尾酒,慢慢地喝。可是直到酒杯見底了也不見林靜出來。於是他請鄰桌的一個女孩替她去洗手間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一分鐘後女孩回來告訴他,洗手間里一個人影也沒有。

陳宇有點慌了,林靜的手提包還在椅子上,手機、錢包、身份證都在裡面,她會跑到哪裡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你老婆在我的手裡,識相的話,準備好100萬。」說完就掛斷了。

綁架!陳宇說,當時他腦子裡嗡的一聲,只覺得血往上涌,兩腿也軟了,險些跌倒,幸好被旁邊的人扶住了。坐下來喝了一杯冰水,他的才恢複過來,考慮再三,還是覺得報警比較保險。很湊巧的是,案發地點是秦思偉的轄區,他帶人勘查完現場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當時陳宇的情緒很不好,於是秦思偉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家,就把他帶到我這裡來了。

「一百萬?沒有說贖人的時間和地點嗎?」我問陳宇。

「時間和地點沒有說,我想他還會聯繫我的。」陳宇推了一下眼鏡:「我現在只想林靜能安全地回來。」

你老婆恐怕回不來了,我心裡想,大多數綁匪,只要大腦還健全,就不會輕易放過被害人。即使受害人沒有看到他們的面孔,聲音、體形、被囚禁地點的特徵等等到最後都可能成為暴露他們的隱患。所以,還是死人比較令他們放心。但是,這種事情又不好跟他明說,只能用那些放寬心、要相信警方等等我自己都不相信的陳詞濫調來安慰他。

午夜,秦思偉和我把陳宇送回了家。因為喝了一些茶水,我們兩個都沒有睡意,所以就開著車在四環路上轉悠。

「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我問秦思偉:「林靜是怎麼被人綁走的?整個酒吧都沒有任何人察覺,這不對吧?」

「這件事情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心境酒吧洗手間的窗戶是半開著的,窗台上有一個高跟鞋的腳印,36號,和座位附近林靜的足跡相符。」

「開什麼玩笑啊,難道說是林靜自己爬窗子出去的?」

「目前還說不清楚。」秦思偉搖搖頭:「但是她肯定不是從大門出去的,否則酒吧里十幾雙眼睛不可能都沒有注意到。根據陳宇的描述,林靜今天穿了一件正紅色的針織衫和雪白的筒裙,就算在燈光不是很明亮的酒吧也是很醒目。而且我們在衛生間的窗框上找到了林靜的掌印。」

「嗯……沒有別人的足跡和指紋?」

「衛生間里的足跡太多太凌亂,沒法分辨,不過窗台上只有林靜一個人的足跡。指紋……有幾個陳舊的,不過新的只有林靜的。窗外是一條碎石路,找不到可以清晰辨認的足跡。不過林靜是受人脅迫離開酒吧,還是自己跑出去以後又遭到綁架,目前也說不清楚,雖然我傾向於後者。」

「不合邏輯。」我一個勁地搖頭:「她為什麼要自己跑出去?」

「這個嘛……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秦思偉打開CD機,舒緩流暢的鋼琴曲瀰漫開來。他沉默了幾分鐘才慢吞吞地說:「有一個勉強能說通的解釋,就是林靜一直有離家出走的打算,但是最近陳宇形影不離的跟著她,讓她無法脫身。」

「你是說她帶陳宇到酒吧,借口去洗手間,然後跳窗跑了?但是沒想到有綁匪黃雀在後?什麼亂七八糟的,那她為什麼不帶上隨身物品,連錢都沒有跑到哪裡去?」

「我不是說過這只是勉強能說通的解釋嘛,其實這綁架案確實特別蹊蹺。」

「怎麼講?」

「也說不清楚,一種……感覺吧。就是有點不對勁。」秦思偉皺起了眉頭:「現在就等著綁匪的電話了。」

一轉眼兩天就過去了,綁匪卻一直沒有再打電話過來索要贖金。陳宇像個跟屁蟲,追著秦思偉到處跑。看起來,今天我們的秦隊長應該是有了一點線索,他們兩個嘀咕了一個下午,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我泡了一壺拿鐵咖啡,配上兩塊剛出爐的蛋糕,端到他們面前:「聊了一下午,餓了吧。吃點點心。」

「啊,謝謝。」陳宇好像對我有戒心,客套了幾句家常,突然就說公司還有事情,先走了。

我倒了一杯熱咖啡,遞給秦思偉:「是不是找到什麼線索了?」

「重大發現。」他囫圇吞下一個蛋糕,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聽說過七月七日晴嗎?」

「沒有,是什麼?」

「心境酒吧的老闆自創的一種雞尾酒,據說喝過的人都讚不絕口。我看你這裡今天不會有什麼生意了,不如一起去嘗嘗鮮如何?」

「品酒?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去了你就知道啦!」秦思偉不由分說,拽著我走出了咖啡吧。

心境距離fet it coffee大概有十來分鐘的車程,一路上,秦思偉迫不及待地給我介紹他的所謂重大發現:「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知道林靜為什麼帶陳宇去心境嗎?」

「可能……她喜歡那裡的環境或者她喜歡那裡的飲料——你不是說什麼七月七日……七月七日晴是心境獨創的嗎?」我掰著手指頭:「還有就是酒吧是她朋友開的。」

「真沒意思!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其實心境的老闆程立新是林靜的前任男友,而且這間酒吧當年還是他們合夥開的呢。」

「噢?這個我倒是沒想到。前任?不會是藕斷絲連吧?」

秦思偉嘿嘿一笑,告訴我,確實如此。程立新是林靜的大學時代的男朋友,據說感情一直很好,畢業以後,程立新租下現在的店面,開了起了酒吧,不過那個時候它還不叫心境。林靜當時留在學校的機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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