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都迷霧

巴黎的午後大概是讓很多人產生遐想的意境,不過當你坐在斯德哥爾摩咖啡館裡看著奧斯曼大街熙熙攘攘的車流,能夠感受到的恐怕也只是繁忙和冷漠。可是我還是很喜歡在這裡享受下午茶的樂趣,起碼它精緻的餐具和悠揚的音樂傳達著古典的韻味,不像美國佬的星巴克那樣充斥著庸俗的快餐文化。在氤氳的香氣中,我百無聊賴地注視著汽水杯中升騰的氣泡,盤算著明天的遊覽計畫。

「總算找到你了,我的傑西小姐,下午好啊!」熟悉的男中音打攪了我的思路,米切爾·德雷不等我說話就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招呼服務生點餐。

「下午好,米奇。」我一臉漠然地和他打招呼,心裡卻泛起不祥的預感。

米切爾是這兩年在巴黎混出了小名氣的黑市中間人,這次也多虧他的密切配合,我和老福勒的交易才會如此順利。不過對我而言,交易達成,我們的關係也就自動終止了。今天他的不期而至多少給人不安的感覺。

米切爾仔細研究著菜單:「給我一杯現磨咖啡……小鬆餅加雙份黃油……水果沙拉,還有,乳酪布丁。」

「你的午餐看來吃得不好啊。」服務生走後,我故意挖苦他。

「親愛的,你很快就不會關心我的午餐了。」他把一份報紙扔到我的面前,差一點兒碰到我的沙拉,「我猜你今天沒看報。第7版,我知道你的法語很好。」

我滿腹狐疑地打開報紙,黑體字大標題衝擊著我的視網膜——「收藏家福勒昨夜遇害,收藏品被洗劫」。

「可憐的人,我為他難過。」我輕描淡寫地把報紙丟到一邊,繼續和我的沙拉作戰。

「老天!你可真是鐵石……不,鑽石心腸!」他對我的冷漠表示震驚。

「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於天災人禍,我的眼淚是不夠用的。」我淡然一笑,「我說米奇,你滿世界地找我,不僅僅是為了報喪吧?」

「當然,我必須和你商量一下。你知道,老頭的死太奇怪了,他……」

服務生端來米切爾的午茶,我們很謹慎地停止了談話。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鬆餅,被熱黃油燙得咧了一下嘴:「該死!我說到哪兒了?」

「奇怪。」

「是的,你想想看,我們前天下午剛剛做完買賣,他昨天夜裡就被宰了……」

「你認為兇手是為了『霞光』?我覺得不過是巧合。」我對他的神經過敏嗤之以鼻,「交易內幕只有你、我、他知道,你懷疑我不成?」

「小姐,聽我把話說完!」米切爾對我的打斷很不耐煩,「你知道我在警察局裡有些朋友,或者叫內線也可以。我打聽到,那老頭昨天下午給管家、廚師和保鏢都放了假,說是要清靜一下,結果……很有趣是不是?」

「的確。」我陷入思索,「他想和什麼人見面,一個很特殊的客人——不希望被人知道的客人。你認為是這個『神秘訪客』下的手?」

「警察也是這麼說的。」米切爾毫不客氣地抓過我的飲料,一口喝下半杯,「據說鄰居聽到玻璃破裂的聲音就報了警。警察趕到的時候,老頭五花大綁地躺在卧室的地毯上,胸前插著一把刀,已經斷氣了。他的右臂上還有三處平行的刀口,血流了一地。保險箱被洗劫一空,不過沒有強行損壞的痕迹。窗戶是從裡面打破的——兇手是跳窗出去的。房子的門鎖卻好好的。」

「很簡單,兇手逼他說出了密碼,然後殺人滅口。」我搶回我的杯子,「不過他既然得手了,為什麼還跳窗?完全可以從門出去啊。難道他怕別人不知道嗎?」

「所以我才說奇怪!」米切爾嘟囔了一聲,開始消滅面前的美味。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說話。米切爾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以我有限的經驗,這個兇手的行為的確不太合乎邏輯。也許我應該儘快離開,以免節外生枝。「我說傑西,」米切爾點燃一支煙,險些把霧氣噴到我的臉上,「你聽說過『希望』吧?」

「那顆給主人帶來厄運的藍鑽石。你想說什麼?」我攪動著杯子里的飲料,造出一個小小的漩渦。

「我想說,其實每顆寶石都他媽的是魔鬼的化身!」他惡狠狠地說,「可是人們偏偏就是喜歡!」

我凄然一笑,算是同意他的見解。不錯,每一顆出名的寶石背後都有一個個充斥著血腥、殺戮和痛苦的故事。人們沉醉於鑽石昂貴的光芒之下,卻看不到那57個精巧刻面折射出的人性的貪婪和罪惡……

我們走出咖啡館時已是黃昏了,米切爾客氣地邀請我坐他的破車兜風。我們漫無目的地亂轉,欣賞著夕陽下古城的魅影。車開到聖日爾曼區,我問他想不想「散步」,他老大不情願地把車停在街角的小教堂旁邊。

這是巴黎很有特色的一個地區,古樸的建築鱗次櫛比,讓人感覺彷彿穿越時間隧道回到了一百年前。很多有錢人喜歡居住在這裡,當然福勒老頭也不例外。他的房子在街道的盡頭,現在已經是人去樓空,大門上貼著封條,不過並沒有警察看守。

「想做一回福爾摩斯嗎?米奇?」我扯了一下米切爾的衣袖,示意他跟我來。

不出所料,花園後門沒有上鎖,一條石板小路穿過草坪直通房子的後門。

「看見了嗎?」米切爾指著二樓的一扇破窗戶低聲說,「那就是老頭的卧室。」

房子里靜悄悄的,昏暗的光線帶給人壓抑的感覺。我們小心翼翼地沿著樓梯向上,盡量不弄出一點兒聲音。我的手條件反射地插入衣襟,握住了那個硬梆梆的東西。在巴黎安頓下來以後,我就立刻到黑市上為自己選了一把葛雷茲9mm。雖然在小說和電影里的女殺手使用的都是清一色的貝雷塔,現實中每個人卻都有自己的偏愛。對我而言,殺傷力越強就越好。

老頭的卧室正對著樓梯,布置得很豪華,不過現在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荒涼。我從皮包里摸出小電筒,開始搜索我感興趣的東西。

「小姐,所有有用的東西都被警察拿走了,你還想找到什麼?」米切爾對我的做法似乎很不理解。我打了個手勢叫他閉嘴。警察的敬業精神也許值得敬佩,不過我懷疑他們永遠站在旁觀的立場上究竟能發現多少有價值的秘密。

很快我就找到了新大陸——獅子大開口的保險柜旁的牆壁上的兩個圓圓的窟窿。我招呼米切爾過來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上帝,是彈孔!那老傢伙是被捅死的啊!會不會是他在反抗時開的槍呢?你知道,像這樣的闊佬大多會買槍保護自己的。」

我沒有吱聲,繼續搜索,窗框上有擦痕,是有人進出時留下的。

米奇的想像力很豐富,不過從彈孔來看是一支大口徑的手槍近距離射擊的結果,可是私人持槍一般都會選小口徑輕型槍——攜帶方便,後坐力也小。而且從這兩槍的相對位置來看,絕對不是胡亂射擊造成的。在我的印象中,老福勒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他只有兩個大塊頭的保鏢,整個房子連報警器都沒安。這個兇手確實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天黑了下來,開始起霧了。我在米切爾的催促下離開了福勒的房子,走在燈影迷離的街道上,心裡忽然很混亂。回到汽車旁邊,我被一陣悅耳的音樂吸引了,那是從教堂里傳出來的風琴聲。被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大步走了進去,真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高高的穹頂,精美的馬賽克……

「我祖母就是虔誠的天主教徒。」米切爾似乎很感慨,「她總是抱怨我不去做彌撒,說我這樣會下地獄的。」

「我不覺得地獄有什麼不好。」我輕聲「安慰」他,驚異地看見一個年輕的女人鑽進了一個雕花的小門。

「那是告解室,就是向上帝懺悔的地方。」米切爾解釋道,「很詭異是不是?人們覺得把做過的壞事告訴上帝就可以解脫了。當然,是神甫代替上帝聆聽和勸慰的。自欺欺人!福勒老頭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福勒很虔誠嗎?」

「據說他每天上午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禱告和懺悔,可是上帝似乎並沒有原諒他。」米切爾挽起我的手臂,「走吧,小姐。如果你想看教堂,明天我再帶你去幾個大教堂轉轉。」

「可是我想參觀一下這裡。」我掙脫他的大手,徑直向樓梯走去。

二樓一個人也沒有,我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木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這裡應該是神甫的辦公室了,裝潢樸素卻很有品位。

「小姐,這是不禮貌的。」米切爾不知道我要幹什麼,顯得很緊張,「我們走吧!要是被人看見……」

門突然開了,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清澈的藍眼睛驚異地注視著我們。

「對不起先生,我們……」米切爾似乎很尷尬,我趕快搶過話頭,主動伸出手,「您好,神甫先生。我們想佔用您幾分鐘時間,希望您不要介意。」

「當然,當然不會。」他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把我們讓到桃木茶几旁的沙發上,並給自己拖過一把木椅,「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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