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地下造假工廠

夜幕下如海洋般濁浪翻滾的玉米地;蟲鳴陣陣從葡萄架上傳來;跳動的火苗里肆虐的濃煙;一地破碎的玻璃在警鈴聲中泛著詭異的光;電火花照亮戴著面罩的臉……雷濤睜開眼,茫然地盯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是躺在家裡的床上。他翻身坐起來,夢中驚出的一身汗此刻讓他覺得渾身發冷。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他開燈看錶才發現自己已經睡了整整十個小時。

雷濤揉一揉睡眼,搖晃著走進浴室,溫熱的水流沖走了汗水、睡意和疲憊。潮濕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卻讓他的腦子慢慢清醒起來。這幾天的一幕幕碎片雜亂無章地在眼前晃過,彷彿有一個聲音在腦海深處揮之不去又聽不太清楚。白天有晚上沒有的東西……這句話突然跳了出來,雷濤愣了一會兒,關上淋浴,抓起浴缸邊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身上的水跡,跑到卧室撥通滕一鳴的電話。

「正要打給你。」滕一鳴嘴裡不知道在嚼著什麼。背景音是飯館司空見慣的嘈雜。「你緩過來沒有?」

「不那麼累了,就是脖子痛。」雷濤打開衣櫃找衣服。

「我是被餓醒的,做夢全是肉丸子和醬排骨。」滕一鳴咕嘟咕嘟喝幾口茶,「你吃了沒有?我剛點了一桌子菜,要不要過來?」

「我沒胃口。」雷濤說,「你慢慢吃。吃完了陪我出去一趟。」

「啊……」滕一鳴的聲音能聽出來猶豫,「你不會又想玩什麼荒郊野地大冒險吧?」

「放心吧,就是出去走走而已。」雷濤和滕一鳴約好一個小時後在飯館門口見面。放下電話,他打開冰箱拿出半包麵包就著一杯熱茶墊了墊肚子,收拾了一個小背包,戴上帽子出了家門。

在樓下,雷濤遇到遛狗回來的鄰居大叔,寒暄了幾句家長里短和無關痛癢的話題。他從背包里翻出一包牛肉乾餵給活蹦亂的泰迪犬,險些被一輛加足馬力衝到車位旁的SUV撞到。受驚的小狗躥到主人身邊狂吠。雷濤往旁邊撤了幾步差點摔到花壇里。

「沒長眼睛啊!大活人不知道躲車!」一個中年人從車窗探出頭朝著他唾沫橫飛地咆哮。副駕駛座上一身名牌的婦人一臉冷艷地斜眼看著窗外。

鄰居大叔開口要跟車主理論,被雷濤拉住了。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按下一個遙控器上的按鈕,冷眼看著一對男女關上車門,大搖大擺走進不遠處的樓門。大叔抱怨了幾句世風日下,抱起小狗回家吃晚飯去了。雷濤看看四周沒人,伸手拉開SUV的車門。剛才他用干擾器攔截了中年人鎖車的信號,現在只需要打開點火裝置。對雷濤來說這比開自己家的冰箱門難不了多少。兩分鐘後,他已經開車出了小區大門。

出發之前雷濤還在為交通工具頭疼,叫計程車不太方便,坐公交時間太長,這個時候找朋友借車有些倉促。沒想到有人直接撞到槍口上,替他解決了這個煩惱。想到這裡,雷濤頗有點沾沾自喜,就像小孩子把毛毛蟲放在搶了自己糖果的同學的鉛筆盒裡,有一點復仇的快意,又有一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愧疚。

在飯館門前接上已經等急了的滕一鳴,雷濤打開車上的導航儀,輸入私人博物館的地址。

「你從哪兒找來的車?」滕一鳴扭了扭身軀,似乎很喜歡衣服和真皮座椅磨蹭的聲音,「借來的還是……」

「啊,一個鄰居的。」雷濤含糊地回答。所幸滕一鳴並沒有追問,只是好奇這個時候去博物館能做些什麼。「我想回去看看現場。」雷濤握著方向盤,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聽路況廣播。

「你這是當偵探上癮了。」滕一鳴揶揄道,「剛才我在博物館的網站上看到他們宣布展覽提前結束,閉館配合警方調查。我想警察已經把那裡翻了個底朝天,你想看什麼呢?」

「去了就知道啦。」雷濤故作輕鬆。其實他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只是不想放過任何能解開謎團的機會。

車在出城的路上走走停停,時不時被不知何處竄來的電動自行超過。每次遇到紅燈,等它第二次亮起又熄滅後能通過路口就算是幸運的。人口超過千萬的大城市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清晨,幾百萬人從城外的住宅湧向城裡的工作地;晚上再反方向迴流,形成一早一晚兩個擁堵不堪的交通噩夢。正因為如此,人們把郊外白天空蕩蕩,晚上燈火輝煌的居民區戲稱為「睡城」。

一連開過兩個被歸巢的車子堵得水泄不通的「睡城」,路上變得空曠起來。雷濤一路猛油門,對一個又一個攝像頭視而不見。一直開到目的地附近,他放慢速度,關上了車燈,圍著博物館轉了幾圈,將車停在了後門附近的牆邊。

「我以為會有警察把守。」滕一鳴跟著雷濤下了車。

「外面沒人不代表裡面沒有值班的。」雷濤戴上手套,拿出帶抓鉤的繩索,將一隻小手電筒插在胸前的口袋裡,「你在這裡等我。」他背好背包,「有人來了就報個信。」

「這……我還是和你一起進去吧。」滕一鳴看看黑洞洞的四周,心生膽怯。

「你會爬牆么?」雷濤試了試繩索的結實程度,揮臂輕輕一拋,咔的一聲輕響,抓鉤搭在牆頭的縫隙里。

「那算了,我還是擅長望風。」滕一鳴看著在雷濤手中晃動的繩索打了退堂鼓,「你……小心點。」

雷濤差點笑出聲。他深吸一口氣,拉直繩索,腳尖一點地面,借著這股力量踩上牆面,幾下便攀上了牆頭。收起抓鉤,雷濤穩住身體,打開手電筒先觀察了一下環境。牆頭的磚瓦上堆著經年累月的灰土和在任何地方都能蓬勃生長的青苔。所有的屋子都沒有開燈,聽不到一點聲響,看情形不像有人值班的樣子。雷濤記得博物館沒有在後院安裝監控設備,只是前面兩進院子的展室才有攝像頭。

不能大意,他提醒自己。收起手電筒,雷濤像鷂子般輕巧地越過牆頭,跳上院牆邊大樹的一根粗壯的分叉。他沿著樹榦滑到地面,貼著後院正房的牆邊悄無聲息地移動腳步,把自己的身體隱藏在陰影之中。迴廊,花壇,廂房,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只是在昏暗的月色下看著是另一番感覺。

可能是警方要求保護現場,正房的門廊邊,倒地的垃圾桶和撒得到處都是的垃圾還沒有清理。雷濤蹲下來打開手電筒,撥開果皮、揉皺的面巾紙和各色飲料瓶,幾片沾著污漬的碎玻璃讓他鬆了口氣。他起身小心地把垃圾桶扶起來,抬起手電筒找到房檐上監控探頭的位置。順著探頭鏡頭的方向,他靠向門邊,借著手電筒光在地面搜索,很快,找到幾片污漬和一個灰白色印子。關上手電筒,雷濤將垃圾桶復原,隔著窗戶看著已經被清空的展室。昨天這裡雖然看客寥寥,但工藝精美的展品和清潔雅緻的環境卻有一種「白雲依靜渚,春草閉閑門」的閑適,如今死一般的沉寂中則隱隱有了一絲「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的沒落之感。

下一步該怎麼辦?雷濤一時沒有主意。雖然不算直接證據,他看到的這些已經可以證實之前的想法。報告給警察?不,那不是他的風格,而且他不知道警察是否已經發現了這些痕迹。就這麼回家去睡覺?那還不如不來。也許自己真該去看病了,雷濤自嘲地想,大老遠跑來郊外,卻弄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房後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是後門開關的嘎嘎聲。是滕一鳴進來了?不可能,他不懂得怎麼撬鎖。警察?雷濤身上一緊。不對,聽腳步聲只有一個人,警察不太可能一個人半夜來查現場。是什麼人?滕一鳴為什麼沒報信?雷濤滿心疑竇,偷偷蹭向後牆。他又聽到開鎖的咔咔聲,幾秒鐘後,後院里一間辦公室的窗戶里透出幾縷微弱的光。

雷濤躡手躡腳溜到門邊,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一個六十歲上下,看著很眼熟的男人正跪在地板上,借著被放到地上的檯燈的光亮,用力將沙發向外挪了幾寸,把手伸進牆邊的縫隙里奮力拉扯著什麼。直到這時,雷濤才想起他就是博物館的主人嚴恆敏,博物館的主頁上有他的照片。昨天事發後,就是他將自己引到前院的。

嚴恆敏伸手撥拉了一下從頭頂垂下擋住眉毛的灰白亂髮,用手背抹抹臉上的汗水,心滿意足地拍拍膝蓋上的灰土站起來,把從沙發後拉出的一個帆布袋抱在胸前。他轉身要走,抬頭卻看見站在門口向他招手的雷濤,驚得後退幾步。

「你是什麼人?你要幹什麼?!」

「嚴先生,咱們見過面。」雷濤關上房門,上前幾步將嚴恆敏逼到了牆角,「這麼晚了來辦公室,真是敬業啊。」

「你是……」嚴恆敏認出雷濤,神情更加緊張,「你……你怎麼進來的?」

「那不重要。」雷濤搖頭,「重要的是你手裡抱的是什麼東西。」

「這和你沒有關係。」嚴恆敏下意識地想將帆布包藏到身後,卻被手疾眼快的雷濤一把奪了過去,嚇得尖叫起來。他撲上來想奪回布包,被雷濤一拳打倒在沙發上,捂著臉喊疼。

「別慌,嚴先生。」雷濤解下肩上的繩索,將嚴恆敏的雙手反剪到身後捆了起來,「咱們需要好好地聊一聊。」打開帆布包,一片柔和的淡紫色光澤讓他有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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