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玉後的惡意

正午耀眼的陽光想努力把時間拉回到夏天,卻無奈敗給了風中漸濃的寒意。雷濤走出珠寶城的大門,買了路邊便利店的冰櫃里最後一瓶西柚汁,在地鐵站口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

每個最初來到這個城市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抱怨人滿為患。他們當中的大多數沒有一天不在感慨著生活艱難,空氣污染和擁擠的空間,卻絕少會真的下定決心一走了之。理由么,或現實或煽情,只有自己心中才清楚吧。

進站的列車還沒停穩,月台上的人們便為了透過車窗看到的兩個空位摩拳擦掌起來。玻璃門還沒完全打開,站在最前面的幾個人便精神抖擻地沖了進去,險些撞倒準備下車的幾位乘客,引來一片夾雜著粗口的抗議。

雷濤等所有人都上了車,才慢吞吞地跟上,分開人群鑽到車廂最里側,靠著內側車門站定。列車啟動了,人們紛紛掏出手機開始看視頻、看電子書、玩遊戲。雷濤戴上耳機,打開音樂播放器。

前不久一個朋友送他一張小提琴演奏會的門票。之後雷濤便愛上了那悠揚寬廣的音色。他甚至一時頭腦發熱買了一把琴,打算給自己找個業餘愛好,但幾天之後便在鄰居要報警的威脅下放棄了。雷濤覺得自己沒有音樂細胞還是不要費那個力氣,靜靜地欣賞別人的佳作就好。不過此時,華美而奔放的小提琴協奏曲對雷濤而言成了似有似無的雜訊。在博物館遭遇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子裡閃回。那張戴著滑雪面罩的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讓雷濤覺得似乎又聽到防身棍的呼呼作響,下意識地伸手揉了一下還在隱隱作痛的脖子。

劫匪的膽子真不小,竟然在大白天動手。雷濤心想,真是怪事,他為什麼不等到晚上再行動呢?晚上人更少,逃跑也更容易。難道說他有什麼不得不在白天動手的理由?雷濤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清楚的是,見到梅東元該說些什麼。直接告訴他自己去踩點卻被不知什麼人搶了先機,面子上多少有些難看,而且這樣一來,他和梅東元之間的默契恐怕就結束了。想到這些,雷濤覺得五味雜陳。

他想不出該如何開口打聽屏風的底細。說它不值錢是假話,但它肯定不值得那麼多人惦記著,想盡辦法要搞到手。梅東元手裡已經有三塊玉牌,想湊齊四塊倒是情有可原。可動手搶劫的那位是怎麼回事?事到如今,他直接問梅東元事情原委,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內情,人家肯定不會回答,因為沒有必要搭理他。那麼,還有什麼人可能知道一點內幕呢?雷濤想破腦袋沒有結果。

或者應該換個方法,他想,梅東元對翡翠屏風抱著志在必得的心態才會委託他下手。如果自己能找到被搶走的玉牌,說不定能借它從梅東元口中掏出一些實情。只是在偌大的都市中找一塊被搶走的玉牌談何容易,警方肯定已經著手調查,要避開他們並且在他們之前找到……雷濤忍不住咋舌。不過呢,白道有白道的門路,黑道有黑道的竅門,他猛然間想起了一個也許能幫上忙的人。

周圍的人開始窸窸窣窣地向車門挪動。雷濤抬起頭看車門上的指示燈才發現在自己悶頭想事的時候,不知不覺列車已經接近換乘站,還有三站就是原計畫的目的地。只是眼下,他改了主意,徑直跟隨你推我擠的人們下了車,出站攔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掉頭去城東南的古玩交易市場。

如今熱鬧非凡的那一片地界,二十年前只是沿街開設的零星幾家經營舊貨、古董的店鋪。後來陸續有同行聚攏過來,一來二去成了規模,變成了古玩一條街,在收藏圈裡有了名氣。十幾年前,為了整治魚龍混雜的市場,由市政府出面推平了一條街,建起了一座四層大樓的古玩交易市場,除了傳統的古董瓷器、字畫、古舊傢具之類的店鋪,一些買賣珠寶玉器、工藝品的商家也紛紛來湊熱鬧。有了電梯、中央空調和規劃整齊的鋪面,市場的硬體環境比過去簡直是天上地下,但貨物良莠不齊、真假參半的狀況並沒有多大改觀。

進了古玩市場,雷濤直奔電梯。他上了四樓,穿過兩條走廊,走進一家門臉很普通的店鋪。斜對著大門的貨櫃旁邊坐著兩個打扮入時,香水味在幾條街外都能聞到的年輕女孩。櫃檯後面,一個身材瘦長、梳著油光水滑的偏分頭的中年人正眉飛色舞地向她們推銷一隻豆莢造型的吊墜。

「看這地子多透亮,看這水頭多足!」范鑫瞥見雷濤進門趕緊微笑著打招呼,「歡迎光臨,喜歡什麼可以拿出來看看。」

雷濤朝他點點頭,在門邊的貨櫃旁坐下來。范鑫會意,把注意力繼續集中在兩個女孩子身上,連珠炮似的告訴她們自己手裡拿的這叫「福豆」,據說寺廟中常以豆角為佳肴,和尚稱其為「佛豆」,有靈性能保平安。

「這是翡翠嗎?」一個女孩疑惑,「沒有顏色啊。翡翠應該是綠的嘛。」

「妹子你這就外行了。」范鑫晃了幾下吊墜,「這是玻璃種。為啥叫玻璃種?因為它像玻璃,無色透明。老坑種聽說過吧,老坑裡出的叫老坑種,老坑種就是玻璃種。只有老坑,也就是年代最久遠的礦里才出這種石料。」

雷濤只是默默地聽著。他和范鑫算不上太熟,主要的原因是這個人有些不上道兒,為了掙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雷濤雖然做過梁上君子的營生,但一向自詡盜亦有道,不太稀罕和這類毫無底線的混混交往。不過,混混有混混的用處。范鑫對黑市買賣非常熟悉,和很多黑道人物都有往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劫掠博物館這種事肯定會再傳出風聲,這種時候,找范鑫這樣的人幫忙打聽,說不定拐幾個彎就能查出來是誰拿走了玉牌。

聽著范鑫滿嘴跑火車,雷濤不免替那兩個女孩擔心。老坑,新坑,老坑種,新坑種,這些是經常被理解錯的概念。老坑的石料和「老」的石料根本不是一碼事。翡翠有原生礦和次生礦,原生礦被稱為新坑或者山料,是在山區地質的壓力運動中形成的礦脈。次生礦便是常說的老坑,也叫籽料。老坑主要分布在河流的衝擊層中,是在第四紀時期,由河流將原生礦里大小不一的礦石沖刷搬運至河床,日久年深沉積而成。所以從形成時間上看,老坑才是後形成的礦床。只不過人們發現翡翠首先是找到河中的礦床,後來才開始開發山中石料,於是按開採的先後年份稱它們為「老坑」和「新坑」。

出產於新坑的山料翡翠大多質地不夠細膩,摸上去較干,水頭不足。而老坑出產的翡翠質量較好,水分也較足。有人說這是因為長期在河流里浸泡,水分進入結晶體中形成的,其實不然。水是無法通過浸泡進入翡翠晶體的。老坑翡翠質量好的主要原因是,原生礦床上有各種質量不等的礦石,經過水流的搬運,沉積成次生礦床,一些質量差的,如有裂隙的、粗粒的、結構鬆散的翡翠就會得到自然的分選和淘汰。最後保留於河床中的,主要是些質地較緊密、結構較細的翡翠。這種翡翠往往透明度高。所以,可以說老坑中的翡翠質量普遍較好,但新坑中也有質量好的翡翠,只是產量相對較少。

市場上最受追捧的老坑翡翠莫過於老坑玻璃種。但說老坑種就是玻璃種就是蒙人了。玻璃種和冰種都屬於典型的老坑種,但是老坑出產的翡翠並不一定都能達到玻璃種、冰種的水準,還是會有一些品質差的石料存在。

至於玻璃種都是無色透明,根本是在混淆概念。作為翡翠中最高一級的品種,玻璃種具有玻璃光澤,質地細膩純凈無瑕疵,在光的照射下呈透明狀,是因為它的結構緻密,雜質少。種地和顏色是兩回事。顏色純正、明亮、濃郁、均勻的翠綠色老坑種翡翠才是翡翠中的極品。范鑫那一通忽悠,不過是為了提高手中吊墜的身價。

而且「老坑」和「老坑種」並不能混為一談。人們習慣性地把質地細密,結晶顆粒小,水頭足,比重較沉的優質翡翠稱為老坑種。相對而言,質地較為粗糙,水頭差,比重也略輕的翡翠被稱為新坑種。實際上,新坑會有優質翡翠出現,雖然數量少,也可稱之為老坑種。由於老坑目前幾乎沒有產出,所以市場上新出現的老坑種很多都來自新坑。簡單地說,老坑與新坑是礦石分布狀態和開採時間的概念,而新坑種與老坑種是翡翠品質的概念。范鑫把所有概念混在一起熬成一鍋粥端給客人,加上雲山霧罩的賣弄,是希望對方被一堆聽起來很高深的名詞搞糊塗,頭暈腦漲就上了他的當。

「這顆福豆如果換作其他人買,我怎麼也得要他七八千。」范鑫用猥瑣的眼神瞄著面前的姑娘,「但是美女買,又是第一次做生意,我肯定要給你實價。不圖賺錢,就是交個朋友,四千就出手。」

「您這是天然翡翠吧?」姑娘顯然動心了。

「百分之百啊。」范鑫拿出手電筒,在光下晃著吊墜,「看見了吧,裡面那些一閃閃像小翅膀的東西。那叫翠性,俗稱『蒼蠅翅』,是A貨翡翠特有的。A貨翡翠是等級最高,最值錢的翡翠。」

兩個姑娘其實並沒看見什麼,只是被他繪聲繪色的描述唬住,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竟然搔首弄姿地誇讚大叔人這麼好又懂得這麼多真是了不起,福豆看著就讓人喜歡,要是折扣再多一點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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