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一個並不怎麼恐怖的命案現場。死者劉軒軒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安詳且自然,她左手的手腕被划了個血肉模糊,血已經凝結在了她的手腕子上,而床單和地板上都淌著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屍體的右手拿著一片杯子的玻璃碎片,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兇器」。死者雙腳伸直,頭髮毫不凌亂。

在胡玉言去見霍藿之前,張濤一個語氣急促的電話把他叫到了局長辦公室里。

胡玉言心想,怕是又要開會,而且又要看黃漢文的那張臭臉,一想到這裡就渾身不自在。自從黃漢文任T市公安局黨委書記職務以來,胡玉言就一直看他不順眼,而且是全方位地看他不順眼。

討厭一個人有時不需要理由,不因為他面目可憎,更不是誰把誰的老爹殺了,就是看他不順眼,沒有任何理由。

黃漢文靠自己強硬的手腕,爬到了T市公安系統的最高位置,但手腕歸手腕,他並沒有做什麼壞事,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要處罰區東的事件也屬於正常的程序,一個剛上任的黨委書記如果連一個虐囚的派出所長都不去處理,恐怕再怎麼也說不過去。

可胡玉言就是看黃漢文不順眼,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要一聽黃漢文的聲音他就煩。你在屋裡,我就不想進來,你進來了,我就得出去,除非是公事,要不絕不見面,這就是胡玉言現在與黃漢文關係的真實寫照。

而後來對於刑事案件上的諸多分歧,讓兩個人的關係繼續惡化。

黃漢文新官上任燒的那三把火,都讓胡玉言無情地澆滅了,再加上黃漢文女兒的案件一直未能偵破,兩個人可以說已經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了。

怕什麼還來什麼,當胡玉言推開局長辦公室門的時候,還是看見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已經坐在了張濤辦公桌斜對面的沙發上,而且像是已經坐了很久了。

黃漢文這次坐得穩如泰山,並沒有看到胡玉言來就要走的意思,好像他很有興趣聽胡玉言和張濤接下來的談話。

張濤的辦公室是全局最大的辦公室,敞亮且氣派,一張闊氣的老闆桌擺在屋子的南面,上面擺放著各種文件和一台電腦,桌後是老闆椅。張濤正坐在老闆椅上,他身後是一面並未展開的五星紅旗。老闆桌前是一排很大的花盆,花盆裡栽著火龍和蝴蝶蘭,這是張濤最喜歡的花,好養活,而且洋氣十足。

胡玉言進來後並沒有和黃漢文打招呼,而是沖他點了點頭,然後站在了張濤的面前。黃漢文也沖他點了點頭。

「您找我?」胡玉言對張濤畢恭畢敬地說道。

張濤從煙包里抽出了一根香煙,叼了起來,然後把整盒香煙都甩給了胡玉言,「這個是你嫂子從國外捎回來的牌子,我也不懂是啥,反正這煙勁大,估計你愛抽。」

「嫂子去的德國吧?」胡玉言看了看煙盒說道。

「喲,你咋知道的?」張濤一邊笑著,一邊對胡玉言做了個猜對了的手勢。

「這是德國大衛杜夫,我就對煙還有點研究,好煙啊,不便宜呢!呵呵!謝謝嫂子啊!」很顯然胡玉言對張濤的這盒德國香煙充滿了好感。

「謝她幹啥,她可沒讓我把煙給你這個大煙鬼去糟蹋,我這是看你整天忙乎著沒功勞也有苦勞,獎勵獎勵你!」

胡玉言笑而不語。

張濤示意讓他坐在黃漢文對面的沙發上。

「小胡,這兩天《鑒寶》案的調查進展怎麼樣啊?」這次開口的竟然是黃漢文。

習慣了在會議上吵架,從來沒有心平氣和地和黃漢文說過話的胡玉言,這時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他是鐵,我是鋼,兩人撞面響噹噹,今天黃漢文卻主動向胡玉言示好,胡玉言一時不知道黃漢文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但是在張濤面前,最起碼的禮貌還是要有的,胡玉言只好含糊著回答:「還好啦!但是沒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張濤嘿嘿一笑,說:「是不是覺得上面給你壓力了啊?」

胡玉言沒有說話,用餘光掃著黃漢文,因為那天正是黃漢文要求胡玉言要低調調查的,他想張濤這個問題應該問黃漢文才是,不過自己也不好向老上級耍脾氣,只好說道:「兩天多了,連個搜查令還沒有搞到,這可是頭一回,所有有關人員的調查都還沒有展開,我這兩天只能在外圍打打邊鼓。」

「上面有上面的考慮,這起案件如果真的是意外的話,上面很想就這麼息事寧人地解決事件,因為《鑒寶》這個欄目怎麼說也算是一個知名的節目。如果讓外界有過多的猜測的話,恐怕會有不利的影響。」

黃漢文再次為胡玉言解釋了要「低調」的原因。

胡玉言沒有說話,抽出了一根大衛杜夫放在嘴裡,然後點燃,他皺了一下眉毛,好像有點不適應這個德國牌子的香煙,差一點就要嗆出聲來。

「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鑒定科那頭的結果很明確,而且我想你們這幾天也有了一些進展,無疑這已經是一起極度惡劣的兇殺案件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低調的掩飾已經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人命關天,我要求你們刑警隊儘快破案!」黃漢文的話鏗鏘有力。

胡玉言再次認為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問題,黃漢文這次沒有對案件的內容指手畫腳,而是直接把破案的重任交給了胡玉言。

聽了黃漢文的話,胡玉言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們會儘力的!」他故意不用我,而用了我們這個主語,其實是在刻意迴避黃漢文對自己的要求。

張濤一笑,「黃書記已經向上面詢問好幾次了,也把鑒定科的報告送上去了,可是上面對這起案件一直沒有個明確態度,還是拿低調那兩個字搪塞我們。可再低調也不能連個搜查令都沒有,所以黃書記昨天想了個辦法,想讓上面把這事重視起來。」

胡玉言顯出很木訥的表情,張濤順手用滑鼠點開了電腦中的一段音頻。

音頻中清晰地傳出黃漢文和莊嚴的聲音來。

這段音頻正是昨天黃漢文與莊嚴吃飯時的錄音。原來黃漢文和莊嚴的那頓晚餐從頭到尾都是他和張濤所作的局。黃漢文故意喝醉,從莊嚴那裡套出了很多情況,並對這些談話進行了錄音,為的就是收集可以打動上層的證據。

這段錄音里有胡玉言已經掌握到的情況,也有新的情況,這讓胡玉言感到無比的興奮。

然後張濤又播放了第二段錄音,是黃漢文和劉軒軒在廣場上交談的那一段錄音。

黃漢文在錄音中提到了自己死去的二女兒,那不僅是黃漢文的痛,也是胡玉言的痛,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件,卻到現在還沒有抓到肇事者,胡玉言的心中也一直懷著對死者的虧欠。

黃漢文之前從來沒有在胡玉言面前提起過這件事,而胡玉言很清楚今天張濤把這段音頻錄音放給胡玉言聽,肯定是兩個人事先已經商量過的。黃漢文作為父親,要用怎樣的勇氣來與未破這起案件的刑警隊長共同傾聽這段音頻呢?黃漢文的心中一定在是否把這段錄音給胡玉言聽這個問題上經歷了複雜的思想鬥爭。

而胡玉言也從這段音頻開始對黃漢文的態度有所轉變,為了破案可以拿自己最不願意回憶的事情來給他最討厭的警察聽,黃漢文的這種做法難道不值得尊敬嗎?因為這段音頻,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讓黃漢文和胡玉言這兩個男人經歷了兩種不同的痛楚,他們卻好像又因為這種痛楚而瞬間冰釋了前嫌。

「後邊這段,我和老黃研究了很久,要不要給你聽,最後老黃堅持說,這段音頻很重要,應該讓你聽到!」張濤的話很滄桑,但是卻很富有情感。

胡玉言沒有說話,又抽出了一根大衛杜夫,但是他這次沒有點燃,而是放在鼻子邊嗅了嗅。

「說實話,這段音頻是我的意外所得,而我也並不想曝光劉軒軒與王大山的這種關係,但是我思前想後,劉軒軒到頭來還是有嫌疑的,而且是重大嫌疑。作為警察,我覺得我不能把這條線索隱瞞起來。」黃漢文的話簡單而實在。

「對不起,怕是勾起了您痛苦的回憶。您女兒的事,我也會儘快破案的,這點請您相信我!」胡玉言第一次對黃漢文使用了「您」這樣的敬語。

「你不說我還真是難以啟齒呢!小胡,我跟你說句心裡話,雖然我不是刑警出身,但是從我跟劉軒軒的談話中可以感覺到,她應該不是兇手。你在音頻中也聽到了,她長得很像我的女兒,所以我對她有種很奇妙的感情存在。但是作為警察來說,這樣的感情是不能左右我們對於客觀事實的判斷的。而你也聽到劉軒軒說過,有個找王大山的女人很不正常,我想這或許是這個案件的突破口,坦誠地說之前我的判斷屢屢有失誤,但是這次我感覺我是對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把事件查個水落石出的。根據我對現場情況的勘查,也基本可以排除劉軒軒作案的可能性。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會對這段音頻的內容保密。」

張濤點了點頭,「檢察院的搜查令應該馬上就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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