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贗造的藝術

芬桑·史塔勒特

文學作品中最逗人的關於贗造的敘述——這是藝術之中最卑鄙最危險的一種——乃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六個拿破崙》最後數頁所提到的。

老行家應該記得那段插話的當時環境,使得著名的波爾齊的黑珍珠得以尋獲的……

「華生,將珍珠放入保險箱中」,那偵探說,當一切完畢之後,「並將關於康克——辛格東贗造案的文件拿出來。再見,李斯特拉。如果你發現任何小問題,只要我能力所及,我十分高興在解答上貢獻你一些意見。」

但是這就是我們所能知道的關於康克——辛格東贗造案的一切。這真可惜,我們對於麥克費爾遜與威廉·亨利·愛爾蘭,知得比康克——辛格東更多,我們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許人,所贗造的是什麼東西。我們甚至不明白他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他的名字倒有點象是一位莎士比亞作品注釋家。

老朋友華生!在他那未整理出來的筆記堆中,不知有多少這類案件使我們永遠失之交臂了。我們還是為了已經知道的向他致謝罷。

但是我們不難明白歇洛克·福爾摩斯對於收藏在他保險箱中的這些文件所感到的興趣。一個贗造品的問題其中含有一種錯誤的魔力;這真可惜,他不曾有機會視察一下,許多年以來震動了文學世界安靜的一些驚人的欺詐行為。僅是關於莎士比亞這一部門的研究,就要使他忙碌數十年。關於版本方面的研討會害得他發狂。

現代文學贗造案之中最吸引人的,乃是一九三四年由卡德——波拉特二人所揭露的那些;這回大暴露的回聲,依舊還可以在任何關於藏書的談話中得到反映。對於約翰·卡德與格萊罕·波拉特二人的工作,福爾摩斯也要表示他的欽佩。他們的著作,《關於某些十九世紀小冊子的性格的探討》,可說是世上有名的偵探故事之一。在那些引人入勝的篇幅中,大約有三十多種小冊子,都是在藏書家之中被認為稀覯的初版本而且售價高昂的,被指出都是由一個贗造家的巨擘所經手贗造問世的。這一批初版本的書目,許多都是文學上的名著,包括白朗寧夫人的《葡萄牙短歌》,拉斯金的《芝蔴與百合》的一部分,丹尼遜的《亞述王之死》,斯蒂芬遜的《論森林的溫度影響》,狄更斯的《黃昏的讀物》,以及史文朋、華斯華茲、艾里奧特女士、摩里思、羅賽諦等人的各種次要作品。除這之外,還有二十多種其他的小冊子也有很大的可疑之點。不過,我們該記住,這些作品的本身並無問題;所贗造的乃是那些所謂「初版本」。

被分析的冊子共有五十四種,都是用一種極費時間和精力的檢驗手續,並且對於製造的細節,如字型和紙張等,特別予以極縝密的注意。研究者的探索方法——對於製造原料的精密研究——其新穎之處好似將那個巧妙的贗造家所用的方法擺在他們眼前似的;於是就產生了我們這時代少見的一本書。可惜的是,它不曾提出那個贗造家的姓名;但是看來那兩位作者心目中已知道這人是誰,並且使得本書的讀者讀了之後,對於所推測的對象也無庸懷疑。

但是我們要記住,這些贗造品都是異常精巧的。它們都是在一個顯然對於書志學科學訓練有素的人指導之下製造的;一個有修養的人,一個學者。

他們的偵查工作,需要在各方面與贗造者相等的耐心和學識。但是並非所有的文藝贗造品都是如此的。再沒有象費拉恩·路加斯對於那位天真的法國數學家,密歇爾·車司里斯所施行的欺詐行為那麼大膽的了。這個贗造家的全名該是費拉恩—丹尼斯·路加斯,他是一個受教育不多,但是非常大膽和有自信力的人。他的犧牲者是當時著名的幾何學家之一。差不多繼續有十年之久,在一八六一年至一八七○年之間,路加斯偽造了許多已死的名人的書信,當作真的賣給車司里斯。據統計,這位學者在那許多年代之中,曾先後收購了從這同一多才的筆尖下產生的文獻達兩萬七千件之多,並且耗資至少十五萬法郎。

這些書信都是——說得和緩一點——非常稀奇的。其中有二十七封是莎士比亞寫給若干友人的,又有幾百封拉布萊和巴斯加的信;但是這些還是這批收藏之中次要的東西。那真正的寶貝,據車司里斯向他的友人所示,包括有使徒路加與凱撒大帝的通信,以及莎孚、維吉爾、柏拉圖、普林尼等人的書信,亞歷山大大帝與龐比伊的通信。但這兩位的信件的光彩,卻給更出奇的克萊奧巴特娜寫給凱撒大帝,談論他們的孩子西賽里安的一封信,拿撒肋寫給使徒彼得的一張便條,瑪麗·瑪嘉達蓮寫給布根地皇帝談閑天的信所掩沒了。這一切的信都是用現代法文寫的,這對於它們的購藏者也許顯得更加動人。真的,這至少使他,贊起來更為容易。

我猜想路加斯正擬將耶蘇登山寶訓的原稿——用法文寫的——或類此的荒誕東西賣給車司里斯,但是恰在這時被揭穿了。可是那位著迷的數學家至死都在辯護他的寶藏不是贗造品。

與費拉恩·路加斯相類的是亞歷山大·哈蘭·史密斯,被稱作「古董史密斯」的,他曾經使蘇格蘭市場充滿了贗造的詩人彭斯的原稿;後來卻因了他的聰明誤用而忍受了十二個月的苦工監。

這裡似乎應該順便提到一個大不為人知道的故事,而且是另一種性質的。這牽涉到一個名叫茂萊甘的愛爾蘭人——康杜克的詹姆斯·茂萊甘,曾經任過美國駐薩摩亞島的總領事,他的任期恰與洛伯·路易斯·斯諦芬遜在該島住的時期同時。因了是這位蘇格蘭小說家的友人和崇拜者,茂萊甘曾經吞沒了傑克·布克朗的一本書,這人就是「破般賊」裡面的「湯眉·哈頓」的本人。這本書經過作者親筆簽字,恰恰是布克朗藏書室所有藏書的一半;總領事將這書借去,始終打不定主意將它歸還。幾個月之後,它的所有者要求他歸還,以便轉給一個偶然認識的友人。

這故事的下文由茂萊甘自己說罷。「他使得我寢食不安」,總領事敘述這段插話,「我表示我已經將它遺失了。可是他不肯相信我的表示,後來竟堅持非還不可。這時,幸虧他的情人,一個漂亮的半淪落的名叫麗賽·庄士敦的姑娘,正熱中於名人墨跡的搜集,表示她想要克里夫郎總統的十二張親筆簽名;傑克提議,如果我能夠供給這些簽名,他可以放棄索回這本書,並且由我保有。當然,茂萊甘結束這敘述,「我便將簽名給了他」。

將這有趣的逸話加以注釋,未免有點煞風景:我希望,這事的關鍵已足夠令人一目了然。

除了卡德——波拉特的揭發之外,近年被人最廣泛談論著的贗造案,怕是那些和程·東姆夫人名字有關的了,這些人物簡直就象活生生的從巴爾札克書中走出來似的。

一年多的時間,這個有名的案件激動著愛書家,終於在一九二六年十二月鬧上了英國法庭。被牽涉的作品是一個劇本,《為了皇帝的愛》,由英國書店繆塞姆所出版,據說是奧斯長·王爾德作的,但是這假定卻為王爾德作品研究專家克里斯多夫·密拉特氏所竭力否認。這書所根據的原稿來自程·東姆夫人處,她本是一位緬甸律師的孀婦,據他說這劇本是這位愛爾蘭戲劇家於一八九四年特地為她寫的。這位奇特的人物,本來名叫瑪貝·科絲格羅芙,在訴訟時卻被稱為烏德好斯·比爾斯夫人,她自稱有一時期曾與王爾德的大哥「威廉」訂過婚,並且多年與王爾德在愛爾蘭的家人相識。當她與程·東姆結婚之後,有一時間曾在緬甸住過;據她自己的自白,正是由於她寄給王爾德的這些「本地風光」,這才驅使他寫了這部緬甸的童話劇《為了皇帝的愛》。

程·東姆夫人的儀錶,恰和她的經歷一樣令人驚異。她是都柏林、倫敦、巴黎文藝圈中一個著名的人物,她的碩長的身材,穿了一件博大的黑色長袍,頸後翹起高高的黑領,每到一處就立刻吸引人家的注意。為了更使別人對她注意,每逢出外時,她總要攜帶一隻燦爛的翠綠色的鸚鵡停在她的肩上或彎曲的手臂上。這隻出色的鳥,據說能夠以使人吃驚的熟練英語和法語交談;在巴黎,程·東姆夫人曾被人稱為「鸚鵡夫人」。她的態度隨時都是令人同情的,她的風致和智慧也值得令人注意,她有很多的朋友和熟人。

這劇本是經過英美雜誌發表後,於一九二二年十月由繆賽姆書店出版的。王爾德研究專家密拉特,他以筆名司徒·馬遜為人所熟知,於一九二五年夏天捲入了這案件。程·東姆夫人這時正被人稱作烏德好斯·比爾斯夫人,正企圖將六封「十分有趣的王爾德書信」以廉價售給密拉特。這些書信,經過檢視之後,密拉特表示都是贗造的;並且為了懷疑《為了皇帝的愛》也是相類的東西,他與這書的出版家接洽,請求允許他檢驗一下這書的原稿。結果發現原稿乃是由打字機打的稿本,附有據說是王爾德親筆的修正;但是密拉特宣布這部作品全部都贗造品。他更指斥那些修正之處乃是馬德好斯·比爾斯夫人的手筆。後來,他為了這問題寫了許多通信給好幾家倫敦的報紙,可是這些報紙都拒絕發表,他後來又將這些信件收集起來印了一本小冊子散布。在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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