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悲慘的結局

我們緊緊跟著木更津。

因麥卡托的死而鳴響的喪鐘,終於將迎來由木更津導演的最後一幕。然而,他步履緩慢,彷彿不願向教堂走去似的。

並非不能理解。因為木更津具象化的敗北恐怕正在那裡等著他。

我催促木更津,不料他卻停下了腳步。

「已經晚了。一切準備都已就緒。接下來的就只是等待觀眾了。」

「是兇手嗎……」

我看著木更津。警部和堀井刑警也在追問。

「是啊。」

木更津點頭,隨後邁入樓梯,發出了「嘎吱」的聲響。

「在這件案子里……」

他語氣平和,就像刑偵劇中的旁白音,又似在預先解說最後一幕的須知事項。他進行的也許正是兇手所期望的最後一場戲。

「這件案子里有許多小道具,而且還是我們乍看沒有必要、沒有任何意義的道具。但是,對兇手來說,必定含有某種意義——或者說是意圖也行吧。

「到底是什麼呢?是『缺失的一環』。其實答案就在眼前。然而我直到前天才意識到這一點。在那之前我如墮五里霧中,不,應該說我明白其中存在著深意,但幾乎完全抓不住具體的內容。意圖太過大膽以至於我反而看不出來。

「不過,唯有兇手懷著莫大的優越感在挑戰我們這一點,我能感覺得出來。也就是說,我認為那些不必要的裝點其實是沖著我們來的。」

木更津中斷了話語。

他在大廳向右折,走人去往教堂的晦暗通道。周圍回蕩起了陰森而又頗具音效的腳步聲。

「各樁命案里都有特徵明顯的裝飾,這顯然是兇手的布置,而且極具暗示性。」

木更津一口氣說了下去。這時已沒有人再插嘴。

「首先是伊都——斬首是所有命案的共通點,所以排除在外一被砍下腳,裝上了甲胄的鐵靴。是的。砍腳不是目的,兇手砍腳是為了能穿上鐵靴。因為不砍掉的話,就無法套上較小的鐵靴。

「接著是有馬,在密室中被殺害,屍體上撤著一些橘核,此外,畝傍的臉像歌舞伎藝者一樣被白粉塗得雪白。和馬拉 一樣在浴室被殺的靜馬,死時自然是全裸的。而遠在一個月前遇害的多侍摩是在棺材裡被發現的。被一起殺害的加奈繪和萬里繪是雙胞胎。日紗即椎月的頭顱被擺在LP唱片上,唱片的曲名是《死神與少女》以及德沃夏克的《美國》。是的,重點並非A面的《死神與少女》,而是收錄於面朝上方的B面的《美國》。最後,麥卡托君是戴著他那頂心愛的大禮帽死的。」

木更津歇了口氣:「這些意味著什麼?只列出要素的話,當能發現其露骨的指向。靴子、密室與橘核,白粉、裸體、棺材、孿生子、美國、帽子……」

「不可能!」

警部唾罵似的叫道。

「……怎麼可能!」

警部又吼過一聲後,不再言語,像是在心中反覆嚼咀木更津的話。

我也清晰地看到了兇手的瘋狂。

「完美的比擬殺人。《荷蘭鞋之謎》《中國橘子之謎》《法國粉末之謎》《西班牙披肩之謎》《希臘棺材之謎》《暹羅連體人之謎》《美國槍之謎》《羅馬帽子之謎》……兇手把奎因的國名系列作為殺人主題,逆向利用了名偵探埃勒里·奎因挑戰並已征服的十次冒險。」

木更津站在禮拜堂的門前。

是錯覺吧。總覺得與上次見到時相比,用具有腐朽氣息的「黃昏一來形容這座禮拜堂是最合適不過的。

「……兇手為何執著於國名系列?為何執著於斬首呢?其實一切都只是為了這一瞬間的表演。

「這是一條高遠宏偉的伏線。」

木更津莊重地將門打開。

唯有暈眩的光芒從門裡漏出。我們處在逆光之中。

我和警部同時向禮拜堂中望去。

璀璨的燈火。光亮全都集中於一點。

位於兩座瑪利亞像之中心的十字架。高達兩米的金色磔台,宛如從背後的陰影深處脫體而出一般,浮現在我們的眼前。

然後……

然後,被綁在俄羅斯十字架上的並非神之子耶穌,而是菅彥。

頭頂上的耶和華端詳著整個世界,彷彿在宣告一切的終結。

下凡的神明想藉助菅彥的身體訴說些什麼呢?

集堂內光明於一身的菅彥,正毫無阻擋地在三米的高處俯瞰著我們。

不,這麼說也許不對。因為能視能言的頭部並不在它本該出現的地方。

菅彥的手腳沿著十字架,呈T字型展開。

「這是……」

木更津曾指出,兇手迄今為止的一切行為都只為這一目的而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雖然已有一定程度的預測,但我們受到的強烈衝擊,足以抵得上這七天來的「卡塔西斯」。

往昔,有可能存在被演繹得如此完美的藝術嗎?

菅彥的頭顱被供奉在聖壇之上,猶如為神與人類的未來甘願犧牲的殉救著,統率這一片混沌的律神……

「《埃及十字架之謎》完成了。」木更津平靜地低語道。

太初有言,言與神同在,言就是神 。

然而,語言並不存在。有的只是神與寂靜。

不久,有人以語言打破了寂靜。

是木更津。

「這是霧繪的美學。她已經到達了頂點。」木更津喃喃自語,彷彿近身看到了一件至高無上的藝術品。

「為什麼要這麼做?」辻村問道。他的眼睛仍然停留在菅彥的胴體上。

「你問我為什麼?你問我有什麼理由?說實話,我不想回答。因為這標示了我的敗北。」

看來被菅彥的現狀擊垮的不光是我和警部等人。從另一層意義而言,木更津也受到了衝擊。

「不過,如果勝方霧繪希望謎團被解開,那我也不得不擔起福音傳教士的義務吧。」

沒人發言。眾人只是在等待接下來的話。

「從何說起呢……好吧,就先從我的無能說起吧。」

木更津在長凳上坐下。他語調淡然,甚至連略帶自嘲的笑容也沒有。

「說起來,我本應該更早地知道霧繪是兇手。線索十分充足。但是,由於某個事實,使我沒能看出真相。」

「線索?」我問道。

「請回想一下伊都被殺的情景。伊都腳踝以下的部分被割掉了,切下來的兩隻腳在哪兒?

「被藏在伊都書桌的抽屜里。可能是為了提高搜尋難度,還在上面堆了資料和信封,而在最上面的是一封要寄給河原町偵探的信。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封委託書。伊都準備委託這位偵探辦的……是關於霧繪的事呢,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我就不清楚了。因為信中什麼都沒寫。總之,這應該是一件需要緊急處理的事。他打算同時委託另一個比我更知名的偵探。如今,我不想再對這件事說三道四了。現在的結果恰恰顯示了我確實能力不足。」

「河原町來也一樣。」警部說道。

態度雖然冷淡,但從中能窺見一絲父性的溫柔。

「問題在於信封。給河原町偵探的信沒開過封,就連用蒸汽或其他手段拆封后又粘回去的痕迹也沒有。兇手沒有動信,只是把信封放在掩蓋腳的各種資料上。另外,由於信封里的信是伊都被害的那天晚上寫的,所以兇手無法在此之前偷看。是這樣沒錯吧?」

「嗯。」警部點頭道。

「然而,兇手卻沒打算拆信。明明表面用大號的字寫著河原町偵探的名字。如果是我的名字,可能知道的人還不多,但偵探『河原町』這個名字,在京都一帶婦孺皆知。此外,這個名字又很特殊,一旦寫上『河原町』三個字,怕是所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河原町偵探吧。兇手若是看到信封,當能明白伊都正委託偵探辦某件事。然而,兇手卻完全不感興趣。如果伊都的委託內容關乎兇手自己,事情不就敗露了嗎?兇手為什麼不看信呢?」

誰都沒有回應。木更津沒有明示答案,只是徑直往下說。

「還有加奈繪和萬里繪被害時留下的信。紙上用圖標出了湖的位置,關於時間只寫了『2點』 。可以認為這是一封錦書,是為了偷偷地把雙胞胎約出來。但奇怪的是,紙上除了時間,就只有『秘密』這兩個字,而且還是平假名。

「一般情況下,總會寫一句『請兩點來湖邊,要絕對保密』之類的話。就算那對雙胞胎再怎麼不像樣,也不至於讀不懂文字。香月君遇到姐妹倆時,萬里繪不是還拿著青少年版的福爾摩斯嗎?從結果來看,這封信起到了作用,但明顯信息量不足。

「這裡面的共通點是什麼?你們明白了嗎?」

「兇手不識字?」辻村答道。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還不太信服。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莫非兇手是一個文盲?莫非兇手不是對信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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