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麥卡托登場

一個男人站在荒涼的今鏡家門前。

他身穿無尾晚禮服,打著時髦的蝴蝶領結,手執棒狀拐杖,頭戴高筒禮帽。此人雖然個子高,也沒留下一撮小鬍子,但總覺得氣質與那著名的喜劇大師頗為相似。

其本人恐怕也有所意識,只見他掄了一圈拐杖,用中指一頂禮帽,從帽檐下露出銳利的雙目。

他向來到玄關的我莞爾一笑,說道:「讓你久等了,我是麥卡托鯰。」

男人自稱麥卡托鯰,一看就覺得十分可疑。他面露目中無人的笑容,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是木更津君嗎?」

「不是。」

我可不想跟這種人扯上關係。從他錯認我是木更津來看,兩人似乎並不相識。雖然木更津確有不少奇怪的朋友。

看來這個叫麥卡托的男人不知道木更津昨日進山的事.只見他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摘下了頭上的大禮帽。直到剛才為止他都戴著帽子,實在太缺禮數。

「那真是失禮了。這麼說你是今鏡靜馬先生了?」

靜馬這個名字的出現,令我不得不再次吃了一驚。

此人是何方神聖?我不錯眼珠地打量起這個名叫麥卡托的男人。

「不,不是。」

「真是令人悲傷啊。」

麥卡托毫不遲疑地接下話。他與我年紀相仿,感覺卻是相當老於世故。那副玩世不恭的裝扮更是助長了這種印象。

「那麼你知道今鏡靜馬先生在哪兒嗎?」

「這個……靜馬先生昨天去世了。」

「去世了?……是被殺害的嗎?」

男人的話中瞬間增添了幾分熱度。笑容猶在,但目光卻逐漸銳利起來。

我悄無聲息地點頭。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名日麥卡托的男人是誰,如今為何會站在玄關前。

他和木更津一樣。恐怕……是靜馬請來的偵探。

「又是我來了人已經死了。」他毫無責任感地輕嘆道,隨即遞上名片。「一直沒做自我介紹。我是麥卡托鯰。」

名片上印的也是「麥卡托鯰」。頭銜是私家偵探。

「你是?」

「我叫香月。木更津的朋友。」

「華生嗎?原來如此!」

說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起我來。我本想回一句「我是黑斯廷斯」,但這也一樣無聊,所以就決定保持沉默。

「既然如此,就先讓我休息一會兒吧。這麼大的宅子總該有一兩個空房間吧。等會兒我會來問候大家的。」

麥卡托華麗地一甩不知何時穿上身的黑斗篷,上樓去了。我心頭一松後,似乎還聽到了黃金骷髏俠 發出的「哈哈哈」的大笑聲。

這就是靜馬選中的優秀偵探嗎……相當存疑,但我決定選擇相信。

不過,麥卡托鯰這個名字還真是奇怪。一聽到「麥卡托」就會聯想到海圖 ,難道他是混血兒?果真如此的話,多半就是斯拉夫系的。那種獨特的冷漠感在他身上確也有所顯現。

辻村警部見到他不知會做何感想。

警部當會在今天上午趕到蒼鴉城,兼為報告多侍摩的解剖結果。

他是個直脾氣,沒準一見面就會把麥卡托打翻在地。又或者是捂著腦袋忍受偏頭痛?不管是哪種情況,他倆多半合不來。

我一邊在腦中勾勒著種種可能,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

「麥卡托鯰……這個名字我聽說過。」

看來警部知道麥卡托,我把今早的事情一說,他就興緻勃勃地點了點頭。

「他是一個私家偵探,在大阪很出名。去年歲末的北千里縱火殺人案好像就是他破的。此人能力出眾,不過也有傳言說他是個怪人。不知道能靠得上幾分。」

怪人云雲並不只是傳言,而是事實。這一點我剛做過確認。當然,能否單用「怪人」一詞來涵蓋還是一個問題。

「聽說他對案子的挑剔程度比木更津更甚。」

「這件案子可能有某些東西引起了他的興趣吧。」

的確,一旦知道這個與眾不同的案子,即便不是世所稱頌的名偵探,也會從中感覺到巨大的魅力。

「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了。」

忙於現實工作的警部照例像吃了黃連似的綳著臉。

「不過,我一直以為靜馬要找也會找河原町偵探。」

河原町是伊都除木更津外另一個打算委託的偵探。就以在京都的知名度而言,河原町絕對要高過麥卡托。

「沒想到請的是大阪的。」

警部大概有點地方保護主義。反正都要請偵探的話,他似乎更中意京都人。

「也行吧,他來得可能正是時候。」

警部指的是木更津的離去嗎?入山修行的木更津何時會下山呢?何時才會返回這幢宅子?

正因為史無前例,所以眾人均感不安。然而,更讓人震恐的是兇手的智商竟還在木更津之上。木更津從敦刻爾克跌落後,不會就此一蹶不振吧……在他離去的那個晚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

辻村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從一開始他就心知肚明,警方辦不了這個案子。而深受倚重的木更津也被折磨得破敗不堪,躲進山裡不出來了。眼下,這個充滿不確定因素的麥卡托或許還能維繫住最後一線希望。

難道我們只能在處於旋渦之中的蒼鴉城苦等木更津嗎?

「木更津君那邊要是聯繫你了,你就代我轉達。」

開場白過後,辻村報告了多侍摩的屍檢結果。當然,聽這份報告的對象本該是木更津而不是我。

多侍摩大約死於三十天前——亦即一個月前他確實去世了。不過,並非病故而是毒殺,這一點與公開報道的內容不同。

死因是砒霜中毒。從癥狀顯慢性來看,無疑是被連續下了數月的毒。據說腸子已經發黑,近乎寸斷。

既是砒霜,也難怪主治醫生(還是個為人得過且過的私聘醫生)會判斷失誤。此外,雖說給病弱的多侍摩送三餐的是家政婦日紗,但任何一個家人都能做到往裡面摻毒藥。

奇妙的是,頭被切下並非最近的事,而是在多侍摩死去的三天後。

言及此處時,警部嚴肅地低聲說道:「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兇手確是在一個月前制訂了周密的計畫。設計藍圖是在開始給多侍摩下毒……不,把今鏡家一族喚來蒼鴉城的那一刻,這個計畫也許就已經成形了。」

這麼說,木更津開棺驗屍也好,因自我邏輯的崩潰受到重創而遁入山中也好,都是一個月前就計畫好的事嗎?如木更津這等厲害的人都沒能逃脫兇手的掌控嗎?

多侍摩的頭顱似乎在冷凍庫內保存過,所以只有這個部分腐爛得特別遲緩。夕顏看到的幽靈恐怕是把多侍摩的頭顱頂在自己頭上的兇手。這就是所謂的狐假虎威。

多侍摩的頭多半是在棺中被斬下的,據說棺木內側留有狀似切痕的遺迹。多侍摩踏上了與樂聖海頓一樣的命運。晦暗的人殮所里,手持鋸刀準備割去棺中死者頭顱的兇手。光是想像一下那蜷身屈體的姿態,便讓人不寒而慄。當是時,兇手為一個月後而揮下的第一刀,已在最為合適的環境下、最為絕密的狀態下得以完成。

理所當然地,警方沒能從棺內棺外檢出指紋。

此外,據多侍摩的律師下中西所言,多侍摩的遺囑並非如推理小說中常見的那樣,遺產分割明顯偏向某個特定的人,而是採取一般的做法按親疏關係均等地加以分配而已。

其實已無須贅言,這「錦上添花」的最後一筆更是把木更津的理論擊了個粉碎。

「我想見見這個麥卡托。」

說明已畢,辻村站起身來。他的話中似乎含著一半期待與一半不安。

我造訪了夕顏的房間。

這是我第二次來她的房間,但在兩次的間隔期內,沉悶的氛圍並無絲毫改觀。剛過了一日所以也無法可想吧,但總覺得從昨日清晨起時間就停滯了。從窗外射入的生命之光,對這間屋子也不起任何功效。

夕顏裹著毛毯,游移不定的眸子望著牆壁。

「你好些了嗎?」

無聊空洞的問話。明明我的眼睛已確認了相反的事實。

夕顏表情穩重地向我轉過臉,以清晰的口吻答道:「沒有。」

她的語聲雖無神采,但畢竟與只是搖頭不同。從中能窺見她的意志,而這也並非單純的逞強。

她的態度令我不由得一驚,同時又心領神會。果然,即便處於悲痛之中,這位名日夕顏的女性仍叫人捉摸不透。

然而,夕顏的反應明顯是準備拒絕一切。她為自己蒙上了另一種與兩天前不同的孤高面紗。

我已意識到夕顏對靜馬抱有比兄長更進一步的情感,但其本質我卻一無所知。

「請不要灰心喪氣。」

結果,我只能說出這種毫無創意的話。若是電影或小說,動聽的話語會如泉水一般不斷湧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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