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木更津還在專心玩他的挑繃子,從教堂回來後就一直沒停過。
從午後開始,戶外轉為了陰天,北風猛烈地拍打著窗戶。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你是不是很在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
問話時木更津頭也沒抬,天曉得他是不是用了讀心術。
「嗯。」
還沒到在意的地步,這次我也只是姑且一問。木更津一向奉行秘密主義,我也不認為他會回答。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樣,確認不在場證明罷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在眼前晃了晃。這是三天前寄來的恐嚇信,糨糊已經干透,一半左右的字都翻卷了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是誰寄的。」
「原來如此,我都忘了這個茬兒了。」
這附近別說郵局了,就連郵筒也沒有。兇手要投寄恐嚇信就必須出一次遠門。
我真是太糊塗了,竟然把恐嚇信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那你心裡有眉目了嗎?按你的品性,早就問過所有人了吧。」
「嗯。」木更津歪著腦袋,像是要從內存中讀取數據,「除了用人,出過門的人就只靜馬和菅彥了。向我發出委託函的伊都姑且不計。」
「兇手寄信得在伊都之後,不是嗎?」
「你很敏銳啊!」木更津打了個響指,「而且,必須在伊都寄信後立刻發出。」
「來回一趟需要多少時間?」
「去最近的郵筒,步行要花三小時。開車的話,往返大概用不了一小時。而現在這群人當中,除了伊都、畝傍和有馬,會開車的只有我剛才提到的那兩個人。」
「這不就簡單了嗎?」
兇手就是靜馬和菅彥中的某一個。
「這件案子有那麼簡單的話,警部也好我也好,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哦?你很辛苦嗎?」
木更津面露遺憾的表情,停下了擺弄細線的手。
「我可不是螞蟻。」
木更津是在引用伊索寓言吧,不過在我聽來,就跟一句「我可不是神」的自我否定一個樣。
「以前我就說過,只通過這一個問題原本也能判明不少事實。比如,有可能馬上知道伊都發過委託的人。但是,這次卻像罩了一層霧紗,什麼也看不真切。」
把這理解為木更津的哀嘆恐怕是錯誤的。因為他壓根就不是這樣的人。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一種焦躁。
「而且,我對恐嚇信的期待並不在這些實體性的東西上,而是一種更具前提性的東西。」
「恐嚇信有那麼關鍵嗎?」
木更津一擺手:「不,倒不如說是瓶頸。還不如沒有的好。」
「瓶頸什麼的,莫非你已經建立了某種假說?」
「無可奉告。」
木更津不再回答,想必是無法再細說了。
「你對警部說了嗎?」
「還沒有。」
窗戶「嘎嗒」響了一聲。
「……為什麼不說?」
「因為這是我的一張王牌。不過,我會直接找他明說的。」
「到那時多半已經不新鮮了。」我半是嘲諷地說。
「不勞你操心。警部貌似不怎麼看重新鮮度。」
我的眼前瞬間浮現出警部的臉龐,那表情多半是又生氣又無奈。
儘管最後總會被木更津花言巧語地唬弄過去……「怎麼了?從前面開始你的表情就很奇妙。」
「呃……說句實話,我沒想到你會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我故意裝傻,好在木更津沒怎麼留意。
「沒禮貌的傢伙。」他嗤笑一聲,「我一直都在說一些能讓你理解的話!」
到頭來是我被取笑了嗎?當然,如果說現實就是如此,那就沒什麼好爭的了。
「謝謝。我會好好謝你的。」
然而,挖苦式的回應也對他不起作用。
靜馬為何敵視我們?
傍晚我與他在大廳相遇時,終於找到了答案。眼尖的靜馬一見到我,就突然欺近身來。
「跑這裡來瞎逛真的好嗎,偵探先生?」
每次都這麼不走運,我不由得詛咒起自己來。對他的刀子嘴我倒是有點習慣了,但聽著畢竟刺耳。
「連畝傍叔父都被人殺害了,你還這麼悠閑。」他狠狠地瞪著我。
不過,這時我注意到了一件事——靜馬的語調中失去了以往的那種霸氣。
剩下的只有遮掩內心不安的虛張聲勢。他的表情和語言脫節,態度給人一種焦躁的感覺。
靜馬整個人十分憔悴,最為明顯的就是他那深陷的眼窩。
我打算套他的話,於是就學木更津的樣子微微一笑,答道:「沒問題的。」
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能夠比較從容地面對他。而靜馬則對我出入意料的反應頗為驚訝,同時又顯得很疑惑。他張嘴準備說些什麼,但終究沒能說出口。最後,他像是打消了主意,往後退了一步。
「算了算了!」他狠狠吐出這句話後,回了自己的房間。如今我從他身上已經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威脅。
靜馬在害怕什麼,這是肯足的。其直接原因是今晨畝傍的死,這是明擺的事。靜馬也是一個宿命論者。
霧繪不做抗爭、泰然受之,而靜馬則採取了正面抵制的方式。
他相信理應會到來的命運,但又企圖親手將這個名為命運的枷鎖拆去。或許這只是一場徒勞無益的抵抗,靜馬自己也心知肚明吧,時而顯露的自嘲式的笑容便是其外在的表現。
當然,他只是無法像霧繪那樣逆來順受罷了。
「這麼說我們就是命運的使者、靜馬最討厭的蒼鴉死神嗎?」
木更津又取出了挑繃子線。他的手忙活個不停,不過像是在聽我說話。
「可能是。假如靜馬所認為的命運是指由外部因素導致的內部崩潰,那麼把我和你排除出去的話,就能保住這份均衡。」
我對自己的這番說明缺乏信心。也許它既無邏輯,也不合理,無法與木更津的那些相提並論。但是,結果即為事實。
「你是克洛托 ,我是阿特洛波斯啰?」
木更津舉了兩位命運女神的名字。
「拉切西斯的人選有眉目了嗎?」
「很遺憾,這裡沒有拉切西斯。我是不相信什麼命運的,要說有某物潛伏在這座宅邸中,那隻能是死神。」
木更津不就是赫拉克勒斯嗎,身旁還跟隨著冥界的看門犬刻耳柏洛斯。
「說了半天我還是黑斯廷斯嗎……」這句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什麼?」
「沒什麼。」
我慌忙掩飾過去。這與我的自卑情結無關。
「不過,靜馬的糾纏不光是因為這個,尤其是針對你的糾纏。」
木更津竊笑似的看了我一眼。
「針對我的?」
「靜馬愛著夕顏。」木更津淡然說道。
「靜馬愛……夕顏,真是難以置信!」
「你不信也沒關係,反正這是事實。你說的宿命論或許有那麼一點道理,但實際上要正面得多。我這話是指著靜馬說的。你沒必要拿消極的東西出來說事。」
看來木更津是在我身上找原因。就差沒說一句:萬惡之源就是你,我被迫害全是受了你的牽連。
「他們不是兄妹嗎?」
「不是親妹妹。」
「……可是,為什麼要找我晦氣?」
「問一下靜馬本人不就好了?當然,我想他是不會告訴你的。」
「應該是吧。」
雖說在精神上佔了上風,但我可不想跟靜馬促膝談心。而且畝傍的死也是我們這邊的一筆負債。可是話又說回來,我也不覺得木更津會向我吐露箇中奧秘。
木更津也不顧念我的複雜心情,只是呵呵地笑個不停。
「明白了,我會去問的。」我中止了交談。
然而,最終我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翌日清晨,當人們發現靜馬時,他已化作了一具屍體。
蒼鴉城的各個房間都配有浴室,靜馬死時全身赤裸,多半是在洗澡時遇襲的。
浴室最近似乎被改造過,光澤猶存。每四塊淺茶色瓷磚中就有一塊印著百合花紋。浴池配的也是同一種顏色。
靜馬的屍體就橫躺在這片滿目皆是淺茶色的空間里。他的頭當然也已經被割下。到了這第四次,我甚至連吃驚的力氣也沒有了。
宛若「浴池中的新郎」……我突然這樣想道。
水龍頭沒有關,水流如那智瀑布一般,發出響亮的聲音,注入浴池。水聲想必掩蓋了兇案發生後的一切動靜。從浴池中溢出的水落到瓷磚上,幾乎把血跡沖了個一千二凈。
仍不斷從水龍頭裡流出的是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