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開端與昨日沒什麼兩樣。
十點左右醒來時,木更津已不見人影。心想他是不是又拋下我一個人跑了,不過看他事先沒做過任何通報,也許只是散步去了。
昨天我說過他,想必今天他不會再一聲不吭地走了。
我換好衣服,拉開窗帘。
清爽的早晨。山鳥的嗚叫如歡唱之聲入耳而來。
乍一看,還真是一片安寧祥和,完全沒有跡象表明會發生木更津所預言的第二樁殺人案(按人數算應該是第三樁……)。三天後木更津若能破案,就一切圓滿了。如此一來,我也能從蒼鴉城的沉悶空間里解脫出來。
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一進走廊,我就聽到一陣敲擊木頭的「咚咚」聲,斷斷續續而又單調地迴響著。由於隔音效果好,響聲傳不進屋內。然而,一旦站到走廊里,可能是因為牆面對聲波的反射率高,就顯得格外吵鬧。
我循聲走下樓去。
從一樓的樓梯平台往下看,只見一個工匠打扮的陌生人正用槌子敲打木釘,像是在修理樓梯扶手。看外表似乎年事已高,不過也許是做得熟了,掄起槌子來是又狠又准。木槌的頭部迅速地上下運動,就像打字員在擊打鍵盤一樣。
這個男人我素未謀面。做筆錄時他不在場,可見不是這座宅子里的人。而且,按今鏡家的人員構成,畝傍之外應該沒有像他這樣的老人了(其實也就六十歲上下吧)。除非他是多侍摩的亡靈。
這麼說……可能是男人覺察到身後有異,沒等我出聲打招呼,他就回過頭來。
起初他面露沉思狀,不久便「嘭」地一拍手:「你是那個傳說中的偵探先生吧?」
他不可能知道我長什麼樣,多半是從家政婦或用人那裡聽來的。
「早上好。」
「好。」他簡慢地應道。
「你是山部先生吧?」
「是的,怎麼了,偵探先生?」
他是長工山部民生。說是長工,其實只做少許家政婦等人幹不了的力氣活,所以他不是全職用人,據說每周只來蒼鴉城兩次。
所以,兩天前山部不在宅內也不奇怪。
「你在做什麼?」我又詢問道。
「你是問這個嗎?」
過了半晌他才終於明白,我是在問他幹活的理由。他拿槌子「咚咚」地敲打扶手,說道:「扶手歪了,我不管的話,要是掉下去了可就危險了。」
恐怕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不合時宜,語氣里透著一絲辯解的味道。
扶欄上雕刻著百合纏繞的圖案,其中的幾根支柱與頂柱的結合部出現了裂縫。正如山部所言,不小心靠上去的話,有和扶手一起掉下去的危險。
「沒啥可說的,肯定是那幾個搗蛋的小姑娘搞的。」山部一通斥罵。
搗蛋的小姑娘當是指加奈繪和萬里繪。
「日紗一直包庇她們,說什麼她們剛失去父親,可我覺得那兩個姑娘根本就沒啥想法。」
看來山部了解姐妹倆的情況。當然,也包括相當於今鏡家之秘密的那一部分。只是,與日紗不同,他似乎對姐妹倆沒有好感。
「據說兇手還沒抓到對吧。情況到底如何,偵探先生?我很害怕……」他壓低嗓子說,「兇手果然是這裡的人吧?」
我哪敢直截了當地承認,只能用一聲「呃」來回答他。想是山部也覺得我的反應很含糊,於是他換了換拿槌子的姿勢,說道:「務請早日抓到兇手。我也想安安心心地在這裡工作啊。」
這像是他的真心話。扯職業意識未免誇張,不過看樣子他確實對這份工作相當滿意。
「那麼,山部先生,你可有什麼頭緒?」
我一問之下,他只是搖頭。
「沒有,要知道我當時人又不在這裡……」
「可是,以前發生過的怪事呢?」
「這個誰知道……」話到一半,他突然支吾起來,面露膽怯之色。
與此同時,從大廳里傳來一個聲音。
「哎呀呀,一大早就工作,真是幹勁十足啊。」
是靜馬。他身上裹著厚厚的外套,似乎是出門剛回來。打老遠就能一目了然他情緒不佳。
「早上好。」
山部頗有點做壞事被人撞見的感覺,他悄悄調整了木槌的握法,重新干起活來。靜馬則斜眼看著他,大搖大擺地上樓去了。
「早上好,你剛才出門了?」
「我必須回答嗎?」他一臉不快地反問道。
「不必。」我老老實實地退下。
昨天我問過木更津,而他也不知道靜馬過分敵視我們的原因。
當然,我更是毫無頭緒。
「我可沒做什麼虧心事,又不是埋屍體去了。」
從肩頭卸下旅行包的靜馬,嘴角一陣抽搐。
「我怎麼會這麼想呢。」
「誰知道你們心裡想的都是什麼啊。就算嘴上說得好聽,心裡……」
「怎麼會……」
木更津多半會輕飄飄地一聽而過,但我可沒有這種處世才能。
我只會站在攻擊的風頭浪尖,重複著同一句話。
「事實上,現在兇手還沒有抓到。總之,你們就是在懷疑我們中的某個人……」
「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一個毅然決然的聲音從二樓傳來,打斷了我倆之間的對話。是夕顏。
「你沒看見香月先生很為難嗎?」
每次遇到夕顏必是在一樓的樓梯平台,昨天也是在我來到肖像畫跟前的時候。她緩步走下階梯。或許是因為從上方而來,總給人一種文靜而又不失威嚴的感覺。
夕顏戴著和昨天一樣的黑帽子。
靜馬「嘁」了一聲,隨後將視線從我身上挪開,移向夕顏。
「是夕顏啊。」
「這話對香月先生說又有什麼用呢?」夕顏責備似的說道。
靜馬似乎很憷這個名義上的妹妹,他也不反駁,只是一聲不吭。
時間在奇妙的沉默中流逝。期間,唯有裝作旁觀者的山部敲打出的槌音在有規律地振響著。
「早上好,夕顏小姐。」我不堪忍受這樣的氣氛,對夕顏寒暄道。
夕顏也以點頭致意來回應我。這時,我倆的視線相交了,從她的眸子深處我感到了一種冰冷的東西。難道她是在瞪視我?
靜馬神色嚴峻地轉臉看我:「搞什麼嘛,原來你已經巴結上夕顏了。」
「你這話就有點過分了。」
夕顏責備完靜馬,執起了我的手。宛如蝴蝶飛舞一般,夕顏的手與我的手重疊在了一起。冰一樣的寒冷觸感湧向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們到外面去吧。『
「……」
一時之間,我全身的機能都停止了。我的理解力根本趕不上夕顏的突發行為。
不過,目瞪口呆的不止我一個,靜馬也表現出了同樣的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那張臉至今我都記憶猶新。眼睛睜得溜圓,彷彿時間就這麼停止了似的……親眼看到超乎個人理解範圍的東西時,人就會做出那樣的表情吧。
「這是怎麼回事?」
靜馬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話後,背起包匆匆地跑上了二樓。他的背影略有些晃蕩。
「對不起,哥哥就是那樣的脾氣。」
夕顏鬆開我的手,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微微一笑。蠱惑式的笑容。
「……那樣的脾氣?」
「木更津先生現在怎麼樣了?」
我正想尋求進一步的說明,卻被她的話語解消了。
「嗯?木更津嗎?你要問木更津的話……」
夕顏似乎沒在聽我說話,只是繼續說:「那個人很聰明吧。」
如此提起話題未免太唐突了吧,不過我還是儘力克制住自己。
「是的。在推理方面他比誰都強。」
對「推理」一詞的解釋,我沒他那麼講究。
「你還真是坦率啊。」
夕顏做出了驚訝的表情。很顯然,這是她的一種慫恿。於是我順著她的話題說道:「誇讚友人是一種美德嘛。」
「是發自內心的嗎?」
夕顏的微笑漸漸轉為——昨天也曾顯露過的——冷笑。
「是的。」
我倆來到外面。大廳的門把陽光迎入室內。那光芒雖不可與盛夏之時同日而語,但仍似要將埋於深處的憤懣宣洩而出一般,向我襲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陽光下的夕顏,但這並沒有破壞她的神秘感——或者說是不可思議性吧,相反還為她新罩上了一層由火神編織的薄羽面紗。冷酷的黑暗女王不過是夕顏的一個側面。
「那麼布魯圖斯 究竟是哪一個呢?」她問道。這句話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不,應該說是「具有破壞性的」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