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死神與少女

空無一物。

這並非修辭,而是真的一無所有。

唯有死氣沉沉的石磚牆圍繞四方。不,「四方」的說法可能不妥,因為這房間不是立方體,而是一個圓筒。

使用至今,塔內似乎從未做過裝修,日用器具及內部裝潢一概沒有。豈止如此,連堅硬的石地基也裸露在外。溝壑之處長滿了苔蘚。

整個空間宛如巨型井底。

天花板似乎離頭頂十分遙遠,黑沉沉的,看不分明。那裡應該就是底大頭尖的曲面的終點。房間沒有窗,僅有幾縷微光從上方的箭眼漏人室內。

照明設備也只有懸於門口的那盞古老的油燈。燈上覆著名為「貝拉斯科」的燈罩,表面起伏有致,邊緣呈鋸齒狀。這盞燈了無生氣,想必是燈油耗盡之故。

直徑約十米的、廣漠的圓筒空間……這就是地獄之門。

這間屋子放在平時只會讓人覺得空曠,如今卻多少顯得局促。

莫非是因為那陰鬱的氛圍?結實粗糙的石壁帶給我們的壓迫感也許要比表面看上去的強大。

愛德蒙·唐泰斯被關押的監獄也不過如此吧。這個地方與所謂的「居所」概念相去甚遠。

而……一切的元兇就掉落在門的內側,緊靠著門扉。

「房間是黑暗的,死也是黑暗的……」木更津喃喃自語道。

那張「臉」上沒有苦悶的表情,但遺容也算不得安詳。

開始腐爛的頭顱上留下的是恐懼,而且是極度的恐懼,也是最後的恐懼。

木更津用手中的燈照亮了腳下。橙色的光芒奇妙地抖動著。

「有趣的是,失去軀幹的頭顱彷彿在召喚新的身體。似乎只有頭部的話,會顯得很不合時宜。簡直就和轆轤首 一樣。」

伊都的頭顱旁橫卧著一具屍體。當然屍體上沒有頭,從肩頭再往前,赤褐色的血灑了一地。屍身穿著外出用的灰色大衣,乍一看似乎與頭顱同屬一人。

和伊都的頭一樣,切口乾凈利落,使得兩者幾乎能天衣無縫地合在一起。

「這麼一看,就像同一個人的。」

如果事先不知情,恐怕會對此深信不疑。不屬於同一個主人的頭顱與軀體極其自然地取得了協調。

「這可比弗蘭肯斯坦博士強擰的人造人要自然多了。」

「這是有馬的身體吧?」

「希望是這樣。」

看在辻村的面子上,木更津姑且老實作答。

警部翻了翻屍身的衣袋,裡面只有黑皮革的錢包、房間鑰匙以及方花格的手帕。

「沒有值得一提的東西啊。」

「兇手插過手的話,自然是不會留下什麼東西的。」

「有馬是深夜從域崎趕回來的嗎?」堀井刑警問道。

他死死盯住有馬的屍體,目光不離不棄。不,其實是他無法將視線挪開吧。

「也可能是有馬根本就沒去城崎。他只是打電話說今晚要在城崎留宿而已,不是嗎?」木更津插了一句。他與堀井完全不同,一直在東張西望,環顧屋內。

「這倒也是。」辻村也點頭道。現階段他除了點頭別無他法。

「搞得不好,頭可能是被那個東西切下來的。」

木更津說的是一座擺在屋角的斷頭台。剛進來的時候,可能是燈光太弱的緣故,沒注意到這件東西。斷頭台的木架呈黑褐色,幾乎與背後的石壁融為了一體,整體給人一種乾涸的感覺,似乎頗有些年頭,不免讓人猜想安托瓦內特或丹東的腦袋莫非也是被它砍下來的。唯有一米見寬、放射暗光的鍘刀表明,這座斷頭台還在服役。

燈光打在刃上,不規則地散射開來,像是發出陰森慘惻的笑聲。

被斬首的屍體和斷頭台……令人不寒而慄的絕妙組合。

「怎麼可能?!」

辻村否定的同時,也表示了一定的關注。他當即下令:「堀井君,去把鑒識課的人叫來。」

「是!」

堀井領著氣色不佳的菅彥走出房間。看來菅彥不光外表柔弱,內心也很單純。

「有馬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謊?」我問道。

「既然隔著電話,就未必是有馬說的。」

「是兇手模仿有馬的聲音嗎?這個倒也不是沒可能。看來有必要向家政婦做個確認。不過,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警部話音剛落,木更津便答道:「不知道。」

這話說的,好像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你倒是挺舒坦啊。」很難說過村的這句嘀咕算不算嘲諷。警部多半不是什麼悲觀主義者,但在木更津的襯托下,看著有點像也不奇怪。

「總之,現在我們還一無所知。一切只有神明知道……就和寫在這裡的句子一樣。」

拼結得嚴絲合縫的鋪石板,在屋子的中心地帶砌出了一個小圓圈。圈內刻有文字,像是古文字。因風蝕的緣故,有些字稜角受損,有些字缺了一塊,但大致保持了原樣。由於室內非常暗,在木更津掌燈指明之前,誰都沒有發覺。

「彌尼,彌尼,提客勒,烏法珥新……這可是《但以理書》中的名句。意為,上帝數爾國祚、使之永終也,爾衡於權、而見虧缺也,爾國分裂、畀於瑪代波斯人也 。」木更津做了一番講解。

「這……這又怎麼了?」

「神之看不見的手,在伯沙撒王宮裡寫下這句話,預警了巴比倫王國的滅亡。這裡的神是猶太教的神。而如今我只能認為,這裡發生的種種現象都是那隻『看不見的神手』在起作用。」

「……你到底想說什麼?」敏銳的警部嘴角一陣抽搐,似已有所領悟。

木更津快活地抿嘴笑道:「就是密室啦。」

地獄之門沒有窗,周圍是堅不可摧的石壁。雖然在七八米高的地方有箭眼,但人是無法通過的。

大理石門是唯一的通道。

「空談罷了。」警部立刻大加否定,彷彿這是他應盡的義務。

「以現在的情況看,未必就是不切實際的。倒不如說兇手極可能會積極地這麼做。湊巧的是,各項道具又十分齊全,齊全得都過分了。」

當然,現階段無法判斷一切是否都緣自於木更津所說的「看不見的神手」。雖說作為唯一出入口的門一直鎖著,但只要在門外上鎖就行了。

不過,我內心傾向於是密室。無可否認「興趣至上」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我總覺得蒼鴉城的氛圍,以及事情發展至今的流程都迫切要求本案是一個密室。

「頭砍下來容易,密室可就沒那麼簡單了——而且毫無意義嘛。」

「那我問你,砍頭又有何意義?」木更津一臉壞笑地看著辻村,他很少這麼刁難人。

「現在還不清楚。」

「那麼同理,我們現在還不清楚把現場做成密室的理由,如此而已嘛。就算是在推理小說里,偶爾也會出現具備必然性的密室啊。」

「可是,也只有推理小說家才會去製造密室。真是無聊透頂。」

辻村啐道。他的話里多少帶著一點藐視非現實事物的意味。

「你還沒明白嗎,兇手懷有這樣的稚氣,以至於又剁腳,又砍頭,搞得表演成分稍顯多了點兒……」

「是你希望如此吧?」

「也可以這麼說。」木更津緩了一口氣,嘴角綻放出笑容,「有件事會讓辻村警部備受打擊……這個房間的鑰匙好像就握在有馬的手中。」

有馬俯卧在地上,左手被甩出體外。從這隻左手中能看到一件金屬的棒狀物。不用檢查就知道這是一把鑰匙。

我也說不準木更津是何時發現的,總之手裡握著王牌一路推進話題是他一貫的策略。

警部摳出被有馬的左手緊緊攥住的鑰匙,入神地查看著,一時無語。鑰匙由黃銅鑄成,打造得十分華麗,與菅彥用來開門的那把一樣。它的形狀並不單純,前端的槽溝要更複雜一些。鑰匙整體色澤暗淡,看來已有些年頭。裝飾部分也十分考究,把手處還刻著一朵百合花。

「行了,看夠了吧。反正遲早會弄明白的。」

「我可不想弄明白。」警部用手帕把鑰匙包好。

「好了,再來看看這個,能解釋嗎?」木更津指著有馬的屍體,那意思是「事情還沒完呢」。

幾粒橘核(好像是酸橙的核)散落在屍體周圍,連外衣的皺褶里也掉進了兩個。恐怕是受晚秋燥天的影響,橘核已經乾癟。

「我有言在先,這東西可不是我帶進來的。」

「我知道。看見屍體的時候,我就留意上這些東西了。」木更津說的是玩笑話,但警部好像當了真。

「福爾摩斯探案集里有一個關於寄送橘核的故事。詳細內容我已經忘了,好像是謀殺預告來著。」

「可是,幹嗎要做這麼麻煩的事?」

「令世間嘩然的『怪人二十一面相』 的所作所為也不全是合理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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