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序幕

一切始於昨日。

「你來得正是時候。」木更津笑嘻嘻地說。這句話的聽眾是偶爾來事務所溜達的我——香月實朝。

與此同時,木更津取出了兩個信封。一封白色,另一封牛皮紙的為淡褐色,均屬市面上一捆一賣的混搭品,毫無特徵可言。

我看著這兩封信,心裡不解。

「是今天早上送到的。」

兩封信都由裁紙刀開了封,想必木更津早已過目。如此看來,信中的內容符合他的期望。

「是委託信吧。」

我把信封翻了個個兒,但哪兒都沒寫發信人的姓名。牛皮紙的那封也一樣。封筒表面殘留著薄薄一層白色粉末,大概是想提取指紋吧。

兩封信的收件人都是木更津悠也。按理說這不算新鮮事,但近來已經沒人給他個人寄信了。這倒不是因為木更津極端不擅與人交往,也不是他飯量太大成了吝嗇鬼的眼中釘。

木更津的老爹開了一家名為「木更津偵探社」的興信所 ,手下有十來名員工。雖然規模小,人手少,但貴在精銳,所以在坊間的評價還不錯。如今儼然是京都乃至關西的業界新銳。

平時,木更津悠也也是這家「木更津偵探社」的少數得力幹將之一。

當然這只是在平時……

讓我這麼一說,聽起來不免有點「克拉克·肯特」的意思。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木更津或許真是一個超人。

彼尤其擅長的並非腕力,而是頭腦。這是一種推理小說中常見的、針對智能犯罪實施邏輯性處理與演繹的能力。古今無有匹敵者……這是他的專有標識,整體人格的象徵。

俗稱「名偵探」。

現實中他也是一個頗具才能的名偵探。木更津身為興信所的一介員工,卻與府警的精幹警部辻村交情深厚,也都是因為他參與並解決了好幾樁案子。個中詳情留待來日分解,總之兩人跨越了十幾歲的年齡差距,跨越了刑警與偵探水火不容的身份差距,始終對對方懷持敬意。如今,稱他倆是一對「摯友」也毫不為過。

此外,隨著木更津以快刀斬亂麻之勢破獲一件又一件疑案,他的名頭開始在一部分人之間產生出無與倫比的價值,如驅鬼符一般發揮了巨大效應。不知從何時起,木更津之名在與他本人絕無瓜葛的地方受到神化,並被冠以「天才」的稱號。這就和新興宗教的教主被精於計算的信徒推上神壇一個樣。

因此直到最近為止,許多私人性的案件不再送交興信所,而是直接委託他個人辦理。有一段時間,他每天收到的委託書足能裝滿好幾個水桶。

然而,這就像一時性的感冒,過不多久委託函便逐漸減少,近來頻率已經下降到幾星期才來一封。

原因很簡單。因為木更津不斷地回絕邀請,來一封拒一封。

這屬於原則問題,正如大多數名偵探所做的那樣,木更津也只接手自己感興趣的案子,即便對辻村警部的私人委託也不例外。不過,一旦他來了興趣,甭管什麼案子,就算是找尋走丟的狗他也照接不誤。難怪我們能斷言說:名偵探這玩意兒不是工作而是一種興趣愛好。

此外,委託內容幾乎都是上流社會的那些雞毛蒜皮的糾紛,也是木更津不願接手的原因之一。這種神經兮兮的玩意兒,他是不屑一顧的。

事實上,木更津曾經草率地接過一個案子,結果倒了大霉。

「跟那種地方扯上關係准沒好事。」

從那以後,這句話就成了他的口頭禪。

不過,這次信件的內容似乎很合木更津的胃口,十分難得。只見他臉上露出奇妙的笑容——甚至還帶著點兒媚態……「香月君,你把信看了再說。」

木更津似乎是要我先讀手上的那封。

關於我和木更津相識的點點滴滴此處也略去不表(諸位看官若想知道,還請耐心等待,因為木更津本人撰寫的自傳就快出版了)。

總之,初出茅廬的推理小說家——我,和我小說中的理想主人公近似的他——木更津,從大學時代起就在犯罪推理領域擁有某種共同的偏好。這種封閉式的同胞意識通常被稱為「同好圈」。大學畢業後,也是因為我倆的職業均不受時間約束,所以這份關係才得以保持至今。

於是,這一天我又來木更津這兒玩——碰巧了興許還能得到點創作的靈感……「可以嗎?」我有禮有節地確認道。

「當然。怎麼看這都不會是情書吧。」

看他那副冷淡的樣子,確實不太像情書。

封筒里只有一張便箋紙。淡黃色,紙質上乘,右下角印著一枚百合花紋,中央處有一個相同模樣的百合水印。

信由鋼筆寫成,或許是使用輕墨的緣故,整體字跡偏淡。隨性排列於紙上的文字,越往右越呈下沉之勢,行間均有空行。書寫者似乎運筆迅捷,隨處可見飛白,煞是搶眼。

內容也頗為簡略,不,應該說是無禮。

信中只有一句措辭生硬的話:十二月二日上午十點來我住處,有事與你商議。

除了時間和場所,再無其他內容。就連商議內容,文中也沒提一個字。簡直就像以前的徵兵紅紙。

「這是怎麼回事?有趣是挺有趣……這姿態,真是高得可以啊。」

我錯愕不已。諸如長篇累牘大發牢騷之類的奇特委託書,我也常見。而這封信則是我所見過的最奇特的委託書之一。

「在沒有預備知識的情況下,乍一看可能是會有這樣的感覺。寄信人的名字你沒看清楚嗎?」

「寫著嗎?」

「就在文末啊。」

想想也是,給偵探社的信封上沒有姓名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誰也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委託偵探辦事。

我看了看寫在最後的名字,那是一個逐字向右下方沉去的簽名——今鏡伊都。

「這個今鏡……就是那個……」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YES!就是那個今鏡。我想不出還會有哪個今鏡。」

在京都,「今鏡」這個姓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便是京都以外的人,至少也聽說過今鏡集團的大名。今鏡集團的本部設在大阪,是一家擁有數百億日元資產的大企業。

企業沿革我知之不詳,據說集團是以創立於明治二十年的紡織公司——「今鏡絲廠」起家的。之後,公司追隨「富國強兵、殖產興業」的浪潮,順利發展壯大,開始向機械製造業進軍。此後,又趁大正末年到昭和初期的軍需擴大,一舉成長為大財閥。有人說這是因為政府中有他們的強力支持者,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們與右翼團體關係密切,但事實如何至今未明。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創始人今鏡多野都的才幹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據說他擁有審時度勢的能力。無論是涉足兵器製造,還是在大蕭條時期力排眾議與銀行聯手並最終吞而並之,都出自他一人的決斷。至於戰後巧妙避開GHQ的財閥解體政策,得以始終保持穩定的地位,也要拜他的才能所賜。

戰後不久,多野都去世。其子——第二代社長多侍摩展現了與多野都難分伯仲的才華,於是經歷了高速成長期後,現在的今鏡重工已成為旗下擁有數十家子公司的超大型企業。

除了這些老套的成功事迹,今鏡家如此聲名顯赫其實另有原因。

「要去蒼鴉城啊。」我把信紙翻了個個兒。

大眾主要的興趣在於那座洋館——蒼鴉城。古都的一角,超越時空的宅邸,居住其間的人們……此外,近年來今鏡家的住民開始過起了隱居者的生活,這也進一步引發了人們的好奇心。越是神秘、越是隱秘的東西,人們就越是趨之若鶩,從這層意義而言,今鏡家以及蒼鴉城正是再好不過的目標了。

事實上,見過洋館的人屈指可數。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它準確的地址。不,沒準連它是否存在都不清楚呢。人們只聽過傳說。

然而,朦朧之感反而助長了謠言的傳播,說到蒼鴉城,人們便會想起藍鬍子的別墅或德拉庫拉伯爵的古堡。

「我聽過一個最逗的傳言,說蒼鴉城是外星人的前沿基地。」木更津笑道。

直到最近,今鏡家的名字才出現在大眾面前,帶上了一點兒真實感。一個月前,第二代社長兼會長今鏡多侍摩去世,享年九十五歲。

各大報紙理所當然似的划出整塊版面,報道了這則令人悲痛的消息。

西大路街被葬禮出席者的車擠得水泄不通的盛況,至今還讓人記憶猶新。

說不定這封信也與多侍摩的死有著某種關聯。至少木更津覺得是這樣。

「這可是一條大魚啊……」

我假裝開玩笑,就見木更津咧嘴一笑。這笑容也是他的七大怪癖之一。

「看完下一封信,你會很感動的。」

木更津說的是那封牛皮紙的信。可能是受過日晒的緣故,面上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

「這也是『今鏡』的?」

信封內是一張被對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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