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宮

移宮一案是三案中的最後一案,它有前後兩起,前一起還發生在紅丸案之前,但波瀾不大,只可算是個前奏。後一起則與紅丸案相接很近,牽扯得也更重大,所以算是正案。

所謂移宮,就是一些不應佔據乾清宮的人佔據了那裡,有人為了體制,要讓他們遷出,因此而生出許多事來,這便成了移宮一案。

這個乾清宮,依照左光斗的話來說,那便是:「內廷有乾清宮,猶外廷有皇極殿,惟天子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嬪雖以次進御,不得恆居,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乾清宮既有如此顯重的地位,所以常是很多妃嬪一心嚮往的所在,入宮之後,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定居在那裡。萬曆四十八年,王皇后去世以後,萬曆也已有病,鄭貴妃以侍疾為名,便也住進了那裡。到七月十九日,萬曆已經去世,她卻仍自住在那裡,連一點搬出來的意思也沒有。她很清楚,那裡是象徵帝權,應由皇帝進居的所在,她之賴在那裡,是想做一筆交易,從中再撈取點好處。那時她與最得皇長子寵愛的李選侍已來往很密,常有勾結,所以與她合夥打算一同做好這筆生意。皇長子已經擬定了要在八月初一即位為帝,但是卻還是住在他的慈慶宮裡,沒能搬進乾清宮去。新天子而不能入居乾清宮,這在封建皇朝實是件不可容忍的大事,群臣們都很急切,但是鄭貴妃卻仍然不肯遷出,卻教人放出話來,要新天子答應封她為太后,封李選侍為皇后,才肯遷出。首輔方從哲是看重鄭貴妃的意見的,露出一些無可奈何,只好且答應她的想法。但被眾人一語駁倒:欲為太后,得先是皇后,哪有天子既崩而立後者?為此事最急切的是吏部尚書周嘉謨、兵科給事中楊漣和御史左光斗,他們直接向鄭貴妃的家人施加了壓力。那時鄭貴妃的兄弟鄭國泰已經去世,周嘉謨派人把她的侄兒鄭養性叫來,向他曉以利害,要他去告訴鄭貴妃,趕快遷出乾清宮才是知趣,否則惹出麻煩,後悔可就晚了。鄭貴妃給嚇住了,只好移居慈寧宮。這樣,這位已經即位了好幾天的新天子,才得住進了乾清宮。周嘉謨的這一手,有人說倒像是移宮一案的前奏。

這位在位只有一個月的皇帝遷入乾清宮時,卻還沒有皇后,他為太子時作為太子妃的郭氏已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去世,所以跟隨他入居乾清宮的,乃是他最寵愛的李選侍。當時原有兩個李選侍,由於居處是一東一西,所以被人稱為東李、西李。東李人老實,也不得寵;西李又美貌又精靈,才作為選侍就是皇長子最寵愛的人。人們所稱說的李選侍,指的就只是西李。李選侍究於何時入宮,已難確知,給事中惠世揚在劾「方從哲有十大罪、三可殺」一疏中,稱「李選侍乃鄭氏私人」,因此有人認為她大概就是鄭貴妃送給皇太子的八美之一。她和鄭貴妃很有些勾連,彼此相互捧抬,說她是鄭氏私人,大概相去不遠。李選侍不但和鄭貴妃彼此勾結,並且作風也極相似,而且潑辣剽悍尤遠過之。朱常洛的長子朱由校的生母王選侍,便是由於受到她的毆打,因而得病死去的。這朱由校便是後來做了七年皇帝,年號是天啟的明熹宗,李選侍打了他的生母,因此後來疏論李選侍的人,便把「毆斃聖母」作為她的一條罪狀。

李選侍為了給自己奪取權力,確也費盡了心機。她跟隨朱常洛住進乾清宮後,已經曉得這個才即位的皇帝已將不久於世,那個皇長孫朱由校不久即將被立為帝。為此她首先便把這個孩子緊緊扣住,帶在身邊,想把他完全掌握在手裡。另外她對朱常洛召見大臣談些什麼極為留心,總要躲在近處偷偷竊聽。這位皇帝即位不久就卧病不起,倒給她干這一手準備了條件。那時她已封為康妃,自然於心未足,一心想著要當皇后,已經多次向新天子說過,要他趕快封她。原來依照慣例,皇太子的妻妾,只有正妻得稱為太子妃,其他諸人都無稱妃的資格,只可稱為「選侍」。一旦太子即位,太子妃很自然地便成為皇后,儀式也較簡單,新天子依例賜以冊寶便算成了。選侍們成為一般的皇妃也可依例晉位,如想成為貴妃、皇貴妃都要由閣臣議過擬旨,才能冊立,手續也便多了。朱常洛的太子妃郭氏已在他即位之前很久便已去世,在他即位為帝時,中宮皇后實已無人,但選後在封建社會中是件大事,人品、家世都很要講求,李選侍的要求實在很難達到。但是李選侍卻不管這些,總是極力要求。一天,皇帝卧在暖閣里召見大臣,說著了她的事,說是想把她封為皇貴妃。李選侍躲在通聯暖閣的房裡偷聽到了,忙把帶在身邊的朱由校推入暖閣,要他到那裡去代她聲明:「不是要封皇貴妃,是要封皇后!」可是禮部侍郎孫如游把封皇貴妃的事都給推開了,他說目前連兩位太后和元妃的謚號都還無暇議及,晉封皇貴妃的事只有緩辦了。此後不久,新天子一命嗚呼,李選侍不但沒能當成皇后,就連個皇貴妃的稱號也沒有撈著。

移宮一案,是在朱常洛去世後就開始了的。依照正規,朱常洛一去世,沒有資格在乾清宮居住的李選侍便該遷出宮去,由繼位為君的新皇帝入內居住。但李選侍卻學會了鄭貴妃的那一手,她也堅持不遷,想藉此再撈點好處。為此,她和也是顧命諸臣之一的兵科給事中楊漣很爭持了一陣,由此並發生了很多變故。這件事的前後始末,便被人稱為「移宮案」。

楊漣的官位不高,照說他是沒有資格成為顧命之臣的。但他在疏論鄭貴妃請封太后時就提到了李選侍和崔文升,說得很是切直。他說:「外廷流言,謂陛下興居無節,侍御蠱惑。必文升藉口以掩其用藥之奸,文升之黨煽布,以預杜外廷之口。既損聖躬,又虧聖德,罪不容死。至貴妃封號,尤乖常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請亟寢前命。」這疏里有些語言,曾被人認為是過於冒犯天威,指斥乘輿之處。但卧病的皇帝看過後卻覺得很好。三日後,他召見大臣,便特命把楊漣也列入其內。以楊漣的職位而言,離著被召入見還差得很遠,因此,很多人都認為,怕是他那疏文出了毛病,會被召去面斥,甚至怕還要受廷杖。大家都去請求首輔方從哲設法解救,方從哲認為最好還是趕快上疏謝罪,也許還能有救。但是楊漣卻不想謝罪,他說:「頂多不過一死,我並不怕。我自覺無罪,謝什麼罪呢。」他就這麼坦然地去入見了,結果真也沒有什麼。朱常洛只是要人見諸臣傳話給外廷,要他們不要聽外面的那些流言。鄭貴妃請封太后,他也認為以不辦為是,還應許了驅逐崔文升。他說話時,頻頻注視著楊漣,對他像極有好感。從此,他每次召見大臣都要把楊漣也列入數內,所以楊漣也成了受了顧命的諸臣之一。

明光宗朱常洛是在他即位為帝後的第三十天晨間去世的,由於死得有點突然,死時並沒有什麼大臣守在近處。李選侍想到不久廷臣們便要前來哭臨(即向遺體告別),便先將大概即會被立為帝的朱由校扣留在自己的身邊,又命幾名內侍持梃攔住宮門,阻攔有人進入。她擺好了陣式,以便可以討價還價,滿足她的慾望。

廷臣們最先趕向乾清宮的,有吏部尚書周嘉謨、左都御史張問達,以及李汝華、楊漣、左光斗等人。為了等候首輔方從哲和其他閣臣,他們款步徐行,並且議論著目前的事務。他們說到朱由校並未經冊立,又已無生母、嫡母,孤單無依,不知將由誰來扶持。有人以為可以托給李選侍,由她來照料。楊漣立即反對這個想法。他說,天子如何可以托於婦人之手?況且李選侍對這個皇孫又太粗暴。他提起了那次強行討封的事,說他眼看著李選侍把皇長孫拉入推出,很不像樣,如何可以由她來照料。他建議,未經冊立並不要緊,反正如今他已是當然的儲皇,大家應該儘快地去見他,群呼「萬歲」,然後擁護出宮,暫往慈慶宮居住,擺脫開李選侍,才是上策。

匯齊了方從哲、劉一燝、韓爌等閣臣後,大家才都來到乾清宮門,在那裡,他們卻被持梃的內監攔住,不容進入。此時楊漣奮勇當先,他大喝一聲:「奴才!我們是皇帝召來的。皇帝已經晏駕,你們攔在這裡,想幹什麼!」一下喝退了內侍,大家才得進入。

哭臨已畢,群臣方始發現,並沒有見到皇儲。次輔劉一燝忙問近旁的內監,「聖上殯天,皇儲便該在靈前即泣,如何卻不在此?」內監們都避而不答,只有曾為明光宗伴讀的內監王安近前來悄聲道:「是讓李選侍給藏起來了。」劉一燝大聲喊道:「哪個大膽的,敢把新天子給藏起來!」王安又趕忙道:「別急,列位在此稍候,等我進去看看。」

王安到裡面去見到李選侍,向她說了須得群臣擁立的重要,皇儲出見群臣是必不可免的。李選侍一時被他說動了,即將朱由校交給了王安。但是忽而又覺有些不妥,又忙想去拉他。王安牽住朱由校,閃過了這一拉,便忙奔向外面。外間守候著的諸臣,一見便都高呼「萬歲」,並由劉一燝在左,英國公張惟賢在右拉住皇儲的雙手,把他扶著登上了停在宮外的御輦。這時宮內不斷傳出「哥兒回來,哥兒回來」的高呼,還有幾批內侍追趕出來,想把人再搶回去。劉一燝靠緊了御輦疾行,一連擋回去了三批追來的內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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