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深寒

梅梅是被窗外啁啾鳴轉的鳥叫聲喚醒的。

她在冰絲絨空調被裡慵懶地打了個滾,看見金色的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照到了席夢思床前,順手摸起床頭的鬧鐘看了一下,已經是上午九點四十分了。

她心裡一驚:糟了,上班要遲到了!急忙翻身起床,卻又不覺啞然失笑:自從結婚之後,她就辭去了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早已不用上班了。

她迴轉身,又坐在床頭,拿起一本夏樹靜子的推理小說看了好一會兒,才穿著一件真絲弔帶睡衣,趿了一雙亞麻拖鞋,緩緩下床。

在衛生間里洗漱完畢,穿過飯廳時,看見桌子上用茶杯壓著一張淡藍色的便箋紙。拿起一看,上面是兩行流暢飄逸的鋼筆字:

梅梅:

我上班去了。早餐熱在微波爐里。

吻你!

老公

看完紙條,梅梅展顏一笑,一股溫馨的感動湧上心頭。

打開微波爐,裡面果然熱著一杯牛奶,和她最喜歡吃的火腿煎蛋餅。蛋餅煎得色澤金黃,外焦里嫩,既有雞蛋之香味,又具火腿之鮮美,看得出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來的。她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為自己能找到這樣一位成熟體貼的好老公,能住上如此寬敞豪華的別墅,能過上如此溫馨幸福的生活,而感到慶幸。

是的,她應該感到慶幸。

梅梅只是她發表小說時用的筆名,她的真名叫趙春梅,一個十分土氣的名字。的確,她的老家就在鄉下,她原本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鄉下人。

18歲那年高中畢業,成績優異的她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但家裡為了給殘疾的父親治病,早已花光所有積蓄,再也拿不出一分錢送她上大學。生性倔強的她含淚撕掉了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跟著幾個老鄉一起到省城打工。

在省城,在一位老鄉的幫助下,她一邊在工廠做工,一邊讀夜校,最終拿到了大學本科文憑。

她知道作為一個打工妹,要想在城市裡站穩腳跟,要想在城市裡出人頭地,一定要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念高中的時候,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師當作範文在課堂上朗讀。她覺得自己的寫作功底還不錯,於是決定通過寫作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搬出了吵鬧嘈雜的工廠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間僻靜的房子,每天下班後就躲在出租屋裡讀書寫作。埋頭苦寫數年,寫出了幾百萬字的作品,但卻一個字也沒能發表,投出去的稿件不是泥牛入海,就是被無情退稿。

就在她欲哭無淚心灰意冷,準備放棄之際,那位一直在她身邊無私幫助她的老鄉,偷偷瞞著她將她的幾大捆手稿用一隻蛇皮袋裝了,踩著自行車,親手送到了省文聯《新時代文學》雜誌主編吳子歌手裡。

吳主編讀了她幾篇稿子,不禁連聲叫好,當即在自己的刊物開闢專欄,連續幾期推出了她數部有分量的中篇小說。

後來吳主編又通過自己的關係,介紹她到一家廣告公司做文員,大大改善了她的創作環境。

在吳主編這位文壇伯樂的推薦和幫助下,她的作品開始頻頻出現在國內各大文學期刊上,並且引起了評論界的廣泛關注。而這個筆名叫梅梅的作者,也成了省城一顆熠熠升起受人矚目的文學新星。

再後來,年輕漂亮才華橫溢的梅梅,就成了剛過不惑之年的吳大主編的情人。

吳子歌與妻子方筠結婚已有十多年,由於方筠身體的原因,夫妻倆一直沒有孩子。幾年前,方筠出了車禍,造成下半身癱瘓,只能坐在輪椅上靠小保姆推著行走。

三個月前,由於小保姆的一次疏忽,方筠再次遭遇車禍。她坐輪椅外出時,被一輛疾馳的汽車撞倒,當場死亡。辦完方筠的喪事,梅梅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吳子歌的妻子,成了這幢別墅的女主人。

兩人從新加坡度完蜜月回來,吳子歌就讓梅梅辭去了那份廣告公司的工作,叫她專心在家寫作,爭取寫出更多好作品。

今天,是吳子歌婚後第一天離開妻子,去雜誌社上班。

一位從窮山溝里走出來的打工妹,現在卻成了一位前途無量的女作家,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主編夫人,成了這幢豪華別墅的女主人,她難道不該感到慶幸嗎?

吃過了丈夫親手為自己準備的早餐,梅梅抱著手提電腦坐到陽台上,準備動手寫一篇早已構思好的小說。

打開文檔,剛敲了一個標題上去,就聽見「吱嘎」一聲輕響,與自己家僅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的對面別墅樓,二樓陽台上的門忽然打開,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

那女人看見她,竟主動跟她打招呼:「吳太太,您好!」

梅梅愣了一下,想不到對方竟然認識自己,而自己卻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由得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朝她點點頭,算是回應。

那女人身形瘦削,穿著一件藍色格子布舊襯衣,兩隻衣袖高高挽起,頭髮顯得有些凌亂,不像是那棟別墅的女主人,應該是個傭人吧。梅梅這樣想著,目光落到了她那張顴骨高聳的瓦刀臉上,不覺一怔,這張臉竟有幾分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忽然渾身一震,是的,這張瓦刀臉,確實曾在西郊工業區的公園裡見過。

梅梅能擁有今天的一切,能過上今天這樣的生活,最應該感謝的人,不是她丈夫吳子歌,而是她的一位老鄉。

這位老鄉名叫根生,是她鄉下老家的鄰居。

根生比她大一歲,長得十分壯實,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充當她的保護傘。如果有誰欺侮了梅梅,根生總會不顧一切地替她出頭。

村裡人都笑話他倆,說他倆是從小就定下了娃娃親的。

稍大之後,兩人又一塊兒上學念書,只可惜根生成績不好,初中沒念完就輟學了。而梅梅雖然成績優異,卻也只堅持念完高中,並未能如願走進大學校園。

根生對梅梅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

當她沒錢上大學,準備到省城打工時,他毅然拋下了家裡的三畝六分地,陪著她到省城找工作;當她想邊打工邊自學時,他立即拿出自己剛領的工資到夜大給她報了名;當她嫌工廠宿舍太吵影響自己寫作時,根生又立即在外面租好房子讓她一個人住;當她苦苦寫作數年,卻沒有一篇稿件發表,幾乎就要放棄寫作時,他卻抱著她的手稿,一往無前地闖進了《新時代文學》主編吳子歌的辦公室……

根生對自己的感情,梅梅當然明白。

她曾拉著他的手說:「根生哥,其實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我已經窮怕了,是絕不會跟你回去再過那種苦日子的。」

根生卻憨憨地對她笑著說:「梅梅,你想錯了。我喜歡你,打從小時候起,就喜歡你,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結婚。像你這麼有出息的女孩,怎麼可能跟我這樣沒出息的打工仔過一輩子呢?只要能看著你留在城裡,找到一個疼你愛你的好男人,過上城裡人一樣的幸福生活,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得知梅梅喜歡上了吳子歌,成了他的情人之後,根生很高興地祝福她說:「吳主編是個好人,他一定不會委屈你的,他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的。梅梅,你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

聽了他的話,梅梅在感謝感激之餘,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儘管她感覺得到吳子歌是真心愛自己的,但是他們之間,卻還橫亘著他的妻子方筠。

雖然吳子歌曾向她許諾說妻子方筠自從車禍之後,身體每況愈下,估計已拖延不了多少時間。只要妻子一離開人世,他就立即和她去民政局辦結婚登記,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可是一轉眼,她跟吳子歌已遮遮掩掩在一起兩年多時間了,而方筠在小保姆的細心照顧下,仍然十分頑強地活著,屬於梅梅的那一份幸福,始終沒有到來。

在這之後不久的一天傍晚,心情鬱悶的梅梅下班後到公司附近的一個酒吧喝了幾杯啤酒,然後就給根生打電話。

根生因為文憑低,找不到好工作,一直在西郊工業區一家貨運公司做搬運工。

梅梅在電話里說:「根生哥,你在哪裡?我現在想見見你。」

根生說:「我正上班呢,要不你到咱們工業區中心公園等一下我。我七點半就下班。」

於是梅梅就打車去了西郊工業區的中心公園。

晚上七點半,根生下班後氣喘吁吁地趕過來。

梅梅一見他,就一頭撲進他懷裡,一邊嚶嚶啜泣,一邊說:「根生哥,我不想在城裡待了……你、你帶我回老家去吧……」

根生吃了一驚,忙問:「梅梅,怎麼了?是不是吳子歌他欺侮你了?」

「他沒欺侮我……只是我覺得,我跟他……這樣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他不是說了,等他那個半身不遂的老婆一死,就跟你結婚嗎?」

「他是這樣說過,可是她老婆……唉……」一聲嘆息,無限悲涼。

根生從她這一聲嘆息里,似乎明白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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