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吳樾血濺出洋五大臣

漢歷八月二十六日,旭日東升,天氣晴朗。

辰時剛過一半,一頂氣派的轎子落轎於正陽門火車站外。轎簾撩起,鎮國公載澤走下轎子,經過巡警把守的通道,走進了正陽門火車站。

鐵路局預備的專列定於巳時四刻出發,載澤抵達火車站時,提前了整整一個時辰。載澤本以為自己肯定來得最早,哪知到了之後,才發現月台上早已人山人海,自己竟是出洋的五位大臣中最後一個到的。兵部侍郎徐世昌、戶部侍郎戴鴻慈、湖南巡撫端方和商部右丞紹英,都已先他抵達了正陽門火車站。

這五個人,便是此次清廷派遣出洋考察的五位大臣了。

這次出洋考察,源於立憲呼聲的高漲。

在東北一帶進行的日俄戰爭,最終以俄國的戰敗而結束,俄國被迫與日本簽訂了《朴茨茅斯和約》。此消息傳來,舉國激蕩,在很多人看來,日本乃立憲國,俄國乃專制國,弱小的日本能戰勝強大的俄國,根本就是立憲對專制的勝利。一股「立憲之聲」因此在社會各界瀰漫開來。駐法公使孫寶琦上書言事,詳述立憲為國家富強之本,懇請聖明仿英國日本,建立立憲政體。狀元實業家張謇致書直隸總督袁世凱,請他促成朝廷立憲。

此時的袁世凱,已完成了對北洋六鎮新軍的編練,除第一鎮系鐵良統率的旗兵外,其餘五鎮都處在他的控制之下,同時他大力襄贊新政,又內結親貴,外樹黨援,袁世凱儼然已成為清廷中最具實權的漢族軍政要員。

面對遍布朝野的立憲呼聲,袁世凱深知以自己的地位,此事難以推脫,於是在收到張謇的請求信函後,便與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周馥等官員聯名上奏,請求朝廷實行立憲政體,並提出了派遣皇室親貴出洋考察西方國家憲政的請求。

面對立憲聲浪激蕩朝野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慈禧深知一味守著老規矩已經行不通,不得不做出順應民心民意、銳意改革的姿態。很快,清廷頒布了上諭,宣布成立考察政治館,並接受袁世凱的建議,準備正式派遣皇室親貴出訪日本和歐美等國,進行實地考察,為將來實行憲政做準備。

清廷派遣出國考察的五位大臣,都是經過了一番精挑細選,其中有來自滿族皇室的親貴,也有來自地方的新式官員,有掌管財政和商業的大臣,也有統籌軍事事務的官員。這五位大臣定於漢歷八月二十六日,在正陽門火車站乘火車南下,到上海坐英國太古輪船出洋考察。

五位大臣乘坐的專列共有五節車廂,前面兩節供隨員乘坐,第三節是五位大臣乘坐的花車,第四節供僕役乘坐,最後一節用來裝運行李。除載澤之外的四位大臣,提前一個多時辰便抵達了火車站,與送行的親友、官吏們在月台上寒暄,僕役們則忙著搬扛行李,火車站人員密集,異常熱鬧。

載澤出現在月台上後,送行的官吏們都圍過來打招呼。載澤和四位大臣見了面,寒暄過後,便準備登車。載澤讓隨從留下來等後面的行李,然後與四位大臣你謙我讓,相繼登上了第三節花車,進入了花車的包廂。

就在載澤進入花車包廂的時候,吳樾、張榕和楊篤生三人,也已經來到了正陽門火車站外。

雖說清廷頒布了上諭,將立憲一事提上了日程,又精挑細選了五位大臣,派遣出洋考察,似乎對此事十分重視,甚至不少地方官紳還張燈結綵來慶祝清廷即將實行憲政,但革命黨人卻將此事看得十分明白。這種名義上的「立憲保國」,不過是清廷面對巨大壓力時所玩的花招,是欺騙民意,是愚弄百姓,即便清廷真的立憲成功,最後保的仍舊是滿人,而非億萬漢人。

正因為如此,認為清廷「以欲增重於漢人奴隸義務,以鞏固其萬世不替之皇基」的吳樾,才執意要行刺出洋考察的五大臣。唯有這樣,才能震懾清廷,才能粉碎清廷假立憲的陰謀。

最近這兩年里,革命黨人在各地製造了多起刺殺案件,各地官員都有些聞風喪膽,生怕哪一天災禍便降臨到自己的頭上。此次五大臣乘火車南下,自然不忘多加防範。早在天未亮時,便有巡警衝進了正陽門火車站,將閑雜人等趕出站外,又搜查各處角落,以防有刺客提前潛伏。五大臣相繼抵達火車站後,巡警們更是嚴格控制了各條出入通道,所有無關人等都不許入內。當吳樾等人抵達時,正陽門火車站外已是崗哨林立、戒備森嚴。

吳樾等三人與出洋五大臣非親非故,自然被巡警攔在了火車站外。

三人進不了火車站,只好守候在旁,想趁巡警分神之機,快速地混入。但火車站外人流密集,把守通道的四個巡警片刻也不敢分神。

一直等不到機會,吳樾逐漸著急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吳樾往四周望去,試圖另謀法子。

他這一望,便望見兩輛馬車從人流中駛來,停在了火車站外。那是鎮國公府上運來的兩車行李。幾個僕役跳下馬車,將一口口箱子搬出,向巡警出示了鎮國公府的牌子,便抬著箱子進入了火車站。

吳樾又望了一眼馬車,車上還有幾口箱子沒有搬出。

吳樾看到了機會!

他記下了這些僕役的穿著打扮,衝進街對面的一家衣裳店,買了一件藍布薄棉袍、一雙皂靴和一頂無花翎的紅纓帽,並在換衣房裡麻利地穿上了,對著鏡子一照,已與鎮國公府的僕役有七八分相似。

「給我們再來兩套。」隨後跟進衣裳店的張榕和楊篤生,也打算依葫蘆畫瓢,假扮成鎮國公府上的僕役。

在張榕和楊篤生換衣服的時候,吳樾將楊篤生取出來放在一旁的炸彈拿起,飛快地揣進了自己的懷裡。

「你做什麼?」楊篤生的衣服才穿了一半,猛地將吳樾的手腕捉住。

吳樾探頭朝外面望了一眼,那群僕役已搬完一趟折返回來,陸續走出了通道。

「來不及了。」吳樾掙開了楊篤生的手,快步衝出了衣裳店。

「吳大哥!」張榕急忙將皂靴穿上,抓起衣架上的紅纓帽,便緊跟著吳樾沖了出去。

楊篤生的衣服才穿一半,急得直跺腳。等他慌慌張張地換好行頭,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衣裳店時,吳樾和張榕已抬起一口箱子,跟隨在那群僕役的最後面,走過通道,進入了火車站。

進入火車站後,吳樾忽然鬆開雙手,將箱子丟給了張榕,一個人快速地擠進了送行的人群。

張榕一驚,雙手差點沒有把住,險些將箱子掉落在了地上。待他要出聲叫喊吳樾時,身邊幾個人扭過頭來,奇怪地看著他。唯恐打草驚蛇,張榕不敢丟下箱子去追吳樾。儘管他心急如焚,卻也只能將箱子抱起,眼睜睜地看著吳樾消失在了人群的深處。

那晚陶成章決定停止行刺,是吳樾私下裡執意要繼續行動。他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固執,連累張榕和楊篤生跟著送命。但他又不好明著拒絕張榕和楊篤生,所以這三個月來,他才一直和張楊二人共同謀划行刺的細節。此時已到行刺的最後關頭,吳樾終於想辦法拋下了張榕和楊篤生。

他決心一個人去赴死!

吳樾緊緊地懷揣著炸彈,沿著月台的邊緣行走。經過第三節花車外時,可以看見車窗內五大臣正一邊用著茶點,一邊談笑甚歡。五大臣都知道立憲只不過是做做樣子,這一趟出國名義上是考察憲政,實則可以算作一趟公費出遊,因此在車廂里興緻高昂,談笑風生。隔了一片車窗,看著這些官員的嘴臉,吳樾心頭怒火焚燒。

五大臣已經登車,第三節花車的車門已經關閉。第四節車廂供僕役乘坐,還有僕役在搬運行李沒有登車,所以車門依舊敞開著。吳樾低著頭,穿過車門,走進了第四節車廂。

壓低了帽檐,吳樾快速地行經過道,很快來到了三四節車廂的連接處。

數個衛兵把守在此,攔下了企圖進入花車的吳樾。

「你是跟隨哪位大人的?」一個衛兵擋在吳樾的身前,盤問道。

「澤公爺府上的。」吳樾回答。他曾和張楊二人商議,想辦法打入載澤府上,以便行刺時裡應外合,但後來因時間緊促而不得不放棄這一計畫。此時被衛兵問起,吳樾的腦袋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載澤,所以立即脫口而出。

無巧不巧,這個盤問的衛兵,正好是載澤府上的侍衛。他見吳樾十分面生,不由生了懷疑。

「怎麼以前沒見過你?」衛兵問道。

「我是新進府的。」吳樾回答。

吳樾不是北方口音,衛兵心中的懷疑又增加了幾分。他一招手,身後幾個衛兵也圍了上來,打算搜查吳樾。

一旦被搜身,懷裡的炸彈就會暴露。吳樾當機立斷,一個彎腰從那衛兵的腋下鑽過,推開圍上來的幾個衛兵,猛地沖入了花車包廂。身後幾個衛兵急忙撲過來,一個衛兵長手一探,死死地拽住了吳樾的衣擺。

吳樾無法再向前移動,後面幾個衛兵即將撲到。

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吳樾伸手入懷,抓住了那枚炸彈。

那是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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