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客與政客

夜晚的街道如同一條黑色的河流。在這條黑色的河流里穿行時,胡客聽到了從前方飄來的鈴聲。

那是一輛電車,停在了正街的中央。車門打開後,乘客們正在不緊不慢地上下。

「上車。」胡客不由分說,當先上了電車,孫文和杜心五也緊跟而上。來到尾排的座位上,在坐下去之前,胡客透過車窗回望。那十幾人恰好在此時衝出了偏街,其中有六個人,朝這邊搜尋而來。

鈴聲響起,電車合上了車門,車輪轉動,沿著既定的軌道緩緩前行。

胡客仍然站在車窗前,沒有坐下。他清楚地看見,在那搜尋過來的六個人當中,有一個人赫然便是洪門弟子中的「老馬」聶承賢。現在看來,聶承賢突然改變線路,引眾人轉進偏街,又轉進那條漆黑的小街,果然是沒安好心。

聶承賢在人流中舉目四顧,忽然間,他看見了正在行進的電車,看見了站在車尾窗後的胡客!

胡客已經知道聶承賢發現了自己。可是他沒有躲避,也沒有拿東西來遮掩,而是繼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望著聶承賢。

聶承賢認得胡客的臉。他右手一招,與其他五人一起朝這邊追來。

電車的速度不算快,六個人很快便追趕上了,也沒說拍門叫司機剎車,直接攀住敞開的幾扇車窗,飛快地翻進了車廂,嚇得一些膽小的乘客驚慌地尖叫了起來。

在控制住司機、迫使電車停下來後,聶承賢一步步地走向尾排。在距離三四步的地方,他站住了。他的目光從胡客的身上掃過,然後往右下側移動,落在了孫文的身上。

「孫先生,起來吧。」這是他當著孫文等人的面,第一次開口說話。

孫文慢慢地站了起來,扶了扶帽檐,問道:「是三德讓你這麼做的嗎?」

「孫先生不用多問,請跟我走吧。」聶承賢的這句話還算客氣。他轉過身,徑直朝車門走去。他似乎覺得,孫文一定會跟上來。可是當走過半節車廂後,他卻發現身後沒有響起跟來的腳步聲。他停下腳步,轉回身來,只見胡客橫伸著左手,攔住了孫文。

「非得要動手嗎?」聶承賢瞄了一眼站在孫文左右的胡、杜二人。當他發現胡客和杜心五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時,他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他大手一揮,身後五個人從他身邊搶過,朝孫文走去。

胡客腳步一跨,整個人站到了過道的中央,擋在了孫文的身前。

這架勢一擺出,那就是必須動手不可了。

五個人都掏出了匕首,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露出了輕蔑的冷笑。

然而他的這抹冷笑剛爬上面部,便立刻僵住了。後面五個人,包括聶承賢在內,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他便歪斜著倒在了座椅上,胸口插著那柄原本握在他手中的匕首。

車廂里的乘客見死了人,嚇得都拉開車窗翻逃而出。片刻間,電車上便徹底走空,連司機也推開車門,逃到了路邊,遠遠地觀望。街道上人流彙集,全都看著電車內的情況。

聶承賢的臉色變得有些僵硬。胡客動手的瞬息,快得如同閃電,連他都沒有看清楚。只是這一招的起落,他便深知,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保鏢」,是個不折不扣的硬茬。

他當即掏出一個黑色的物事,湊到了嘴邊。

一聲綿長如塤響的嗚鳴,從那物事里發了出來,向四面八方飄蕩開去。

「御捕門!」杜心五心裡一驚。他當年為了尋找白錦瑟,在御捕門京師總領衙門附近徘徊了數月,曾多次聽到這種嗚鳴聲。如今十六年過去了,他仍然清晰地記得,這是御捕門獨有的傳遞信號的方法。

這聲綿延悠長的嗚鳴,也證實了胡客的猜想。從第一眼見到聶承賢起,胡客便覺得此人不類常人,是以一路上都在觀察聶承賢的一舉一動。在小街口聽到那陣從黑暗深處傳來的腳步聲時,胡客第一次猜想會不會是御捕門的捕者。方才他在電車上回望,見到這幫人在追出偏街後,以一種嚴謹有序的方式四散開去。這一幕似曾相識。胡客與御捕門打過多次交道,他見識過御捕門的捕者是怎麼四散行動的。直到此時嗚鳴聲響起,他才終於斷定,這幫人正是潛伏東京長達一個多月的御捕門捕者。

杜心五最初懇求胡客做的,正是對付御捕門的捕者。現在正主終於出現了,胡客當然希望畢其功於一役。電車上空間狹窄,人多了反而受限,所以是很適合以寡敵眾的地方。胡客在猜想這幫人的捕者身份時,就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最佳的動手場所——行駛在街道中央的電車。他故意給了聶承賢傳遞信號的時間,以方便他將其他捕者引來,一次性地解決所有問題。

在嗚鳴聲響起的同時,胡客也出手了。他一如既往地選擇了主動出擊。

眼前的四個捕者,沒有參與數月前千里追捕胡客的行動,在胡客大鬧紫禁城之前,他們已經接受索克魯的指令,踏上了遠赴東京的路途。所以四個捕者從始至終沒有和胡客照過面。這是他們和胡客的第一次交手,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當初在紫禁城的西華門,數十個捕者圍追堵截,外加副總捕頭白孜墨親自坐鎮,也沒能攔住胡客,這區區四個捕者,就更加不是對手了。

在四個捕者相繼倒下後,聶承賢不得不親自上陣。他取出了一對鐵甲鉤,將鐵環套在了雙手手腕上,掌心緊緊地握住了護手。他的雙手用力一分,左劃右割,對準胡客的左胸和右肋,分而擊之。

鐵甲鉤是日本江戶時代湧現出來的、由忍者和一些特殊浪人所持有的稀有兵器,一旦套在手上,三條鉤爪便從指縫間伸出,隨手而動,可攻可守,操作難度大,但使用起來威力很強。

聶承賢長期居於日本,客居他鄉移風易俗,漸漸接受並使用起了一些日本本土的兵器。這對鐵甲鉤,是他尋日本匠人量身打造的。憑藉這對鐵甲鉤,他替洪門辦了不少棘手的任務,因此闖出了不小的名堂,晉陞為洪門在東京的「老馬」。

聶承賢出手不凡,鐵甲鉤所到之處,伴隨著刺耳的刮擦聲,座椅和車壁上留下了三道又三道的刮痕,只是一直沒能傷到胡客。十幾個回合後,攻守開始轉換,胡客逐漸顯現出了無可匹敵的氣勢。聶承賢被迫死守,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車門處。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聶承賢左手鐵甲鉤的三根鉤爪,從根部被一齊削斷。他急忙舉起右手鐵甲鉤抵擋胡客的下一波攻擊。胡客不會放過任何的破綻,反覆攻擊聶承賢的左側。很快,聶承賢招架不住,左手和左肩接連負傷,從車門滾落,跌倒在了街道上。

此時,其他捕者已相繼循聲趕到。胡客擔心這些捕者會翻窗而入,所以沒有對聶承賢趕盡殺絕,快步退回電車車尾,守護孫文。

一個滿臉皺紋的年老捕者扶起了聶承賢,查看了他的傷勢,說道:「不要緊,未傷筋骨,只是些皮外傷。」他將聶承賢交給一個年輕捕者照顧,向車門走去。

聶承賢的傷勢沒有大礙,示意那年輕捕者不用過來。他咬著牙道:「老捕頭,孫文左邊那個人實在厲害,你要當心。」

老捕頭點點頭,指揮剩餘十個捕者將電車團團包圍起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獨自一人登上了電車。

老捕頭看了一眼過道里的五位捕者的屍體,然後蹲下身,檢查了腳邊一具屍體喉頭的致命傷。他抬起滿是皺紋的臉來,目光落在了胡客的武器上。

「你是這柄短刃的主人?」他慢慢地站起,意味深長地問道。

胡客沒有回答,只是投以冰冷無情的目光。

老捕頭的目光又轉移到孫文的身上。他看了孫文片刻,忽然間搖起了頭,自顧自地說起了話:「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他一口氣連說了三個「想不到」,然後吩咐兩個捕者上來。

「把屍體抬下去。」老捕頭說道。

兩個捕者走向過道的屍體。胡客唯恐有詐,握有問天的右手微微前移,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老捕頭將胡客的反應看在眼裡,說道:「世間的事,大可不必做得太絕。」

胡客的右手沒有縮回來,但也沒有選擇主動出擊。他任兩個捕者在眼皮底下將屍體一具具地抬了下去。

老捕頭沒有再說什麼。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胡客一眼,然後轉過身去,走下了電車。

包圍電車的捕者已經蓄勢待發,只等老捕頭一聲令下,便要翻入車窗,展開圍攻。

在老捕頭從電車上退下來後,聶承賢問道:「老捕頭,現在動手嗎?」

老捕頭搖了搖頭,吐出了兩個字:「撤退。」

這兩個字讓所有捕者都愣住了。聶承賢嘴裡剛叫出「老捕頭」三字,後面的話還沒問出,就被老捕頭打斷了。

「你們不必多說,」老捕頭又看了一眼電車上的胡客,斷然說道,「全都撤退。」

眾捕者心有不甘,但不敢公然違抗老捕頭的命令,只好悻悻地撤退。那些圍觀的市民不敢阻攔這群抬著屍體、攜帶武器的人,慌忙讓開了道路。

一直到走出好幾條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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