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發病以後 預後

「原來如此,真是出乎意料。」《推理月刊》副總編藤井茂夫讀完年輕人帶來的原稿,滿足地吁了口氣。「沒想到院子里挖出的竟然是大澤芳男伯母的屍體。」

「是啊,一般人都會以為是被大澤芳男襲擊的年輕女子的屍體吧?」

看來年輕人對他的反應頗感滿意。

「那大澤伯母的死因是什麼?」

「病死。」

「病死?」

藤井愕然驚呼,聲音里充滿吃驚的意味。

「是啊,她的感冒一直不愈,並發了肺炎,年紀也大了,缺乏抵抗力。」

「哦,這樣子啊。所以這個案子才沒有上報紙?」

「嗯,沒錯。」

「大澤為什麼要把伯母埋在院子里?」

「七月三十一日那晚,大澤的烏龍茶里被人倒了威士忌,還硬要他喝下去,對吧?」

藤井嚇了一跳,心想當時灌大澤喝酒的,不就是他藤井嗎?

「可我不是故意灌他喝酒的,是他自己太脆弱。」

藤井禁不住抬高了聲音。

「這我明白。總之,醉醺醺的大澤回家一看,卧病在床的伯母身子已經涼了。」

「死了嗎?」

「對。想到明明那天伯母身體狀況就不樂觀,自己還丟下她不管跑到新宿喝酒,大澤的良心備受譴責,以至於偏執地堅信伯母沒有死。」

「偏執?你的意思是……」

「大澤的精神出現了異常。」

「這樣啊。」

「但是當時天氣酷熱,屍體不久便開始腐敗,受不了氣味的大澤把伯母轉移到了庫房裡。這個時候,他已經錯過了向警方報告的機會,為如何處置傷透腦筋。小黑的樣子變得反常,也是因為主人過世了。」

年輕人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此後大澤的手記里就再也沒有伯母登場了。雖然有時提到去伯母的屋子看看,卻並沒有任何能體現伯母存在感的描寫,對吧?」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

藤井佩服地問:「那他綁架的女性又是怎麼回事兒?」

「那些女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所謂綁架云云,都是大澤的想像。」

「你是說,那些全是子虛烏有?」

「沒錯。大澤生性怯懦,綁架女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他哪有膽子去干?一切都是酒精引起的妄想。」

「哦。」

「七月三十一日劫來的這名『想像中的女人』,大澤認定已被自己錯手殺害,為此他必須把屍體藏匿起來。這女人的影像和伯母腐爛的屍體重疊在一起,大澤便把伯母的屍體當成年輕女人埋在了院子里。黑貓的情況也是一樣。」

「而這一幕剛好被躲在院子里的曾根新吉在暗處看到了?」

「是的。曾根從氣味判斷那是人的屍體,就錯以為大澤殺了人,正在掩埋。」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

「完成這一『儀式』後,大澤的心情逐漸恢複從容,精神也穩定了一段時間。但受到扮演『清水真弓』的清水美佐子挑逗後……」

「美佐子露骨的挑逗,其實是刻意做給大澤看的吧?」

「是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澤也是受害者。大澤看到後興奮不已,按捺不住跑到黃金街的『嵐』喝酒鬧事,之後又喪失了記憶,第二天便妄想自己又一次劫持了年輕女孩。如此這般,他的精神又會穩定上一陣子。」

「原來如此,不斷重複這樣的狀態。」

藤井茂夫笑了起來,但笑聲有點兒心虛。大澤會變成這個樣子,他自己也難辭其咎,想到這裡,他就多少覺得有些內疚。「那麼,路煞又是誰?這是真實發生的案子吧?」

「對。附近正巧連續發生路煞事件,為了增強懸疑性,我就也寫進了小說里。」

年輕人說得很是自得,藤井聽罷問道:「也就是說路煞還沒落網?如果是大澤就精彩了。」

「現實中破案可不像小說里那麼順當啊。」年輕人苦笑道。

「大澤現在情況如何?」藤井問。

「已經獲釋了。他畢竟並沒有殺人,只是把病死的伯母埋在院子里而已。」

「可是把死人埋在院子里這種舉動,本身就夠瘋瘋癲癲的,不是嗎?他做過精神鑒定沒有?」

「做了,精神沒有異常。」

「真可怕,這麼危險的瘋子居然沒人管。」

藤井對大澤已經不抱任何好感,所以脫口說出這種感想。

「瘋歸瘋,他對別人並沒有危害性。」

「寄送恐嚇信、偷拍照片的不也是大澤?這本身就是嚴重的犯罪行為,實際上還有人因此而自殺。」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警察並不知道這一事實。清水美佐子沒有提供照片作證。」

「這樣嗎?」

藤井雙臂抱胸,閉目沉思片刻,說道:「不過單就小說而言,著實有趣得很。一年前真弓的日記與現在發生的故事同時進行,卻絲毫沒有不協調的感覺,最後還來了一個大逆轉。從頭再讀一遍時,就會發現許多伏筆。我覺得你的構思很好,日記部分也是你創作的嗎?」

「不是,是我機緣巧合拿到了大澤芳男和清水真弓的日記,然後按照自己的思路重新組織編排的。改編到現在的程度,前後花了我半年的時間。」

「原來如此。小說里出現了一個患有酒精中毒症的小偷曾根新吉,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吧?」

「是的,不過他的行動一半是出自於我的創作。」

「什麼意思?」

「曾根新吉是酒精中毒症患者,在戒酒中心與大澤相識,但由於某種原因,他對大澤心生怨恨,並決心出院後伺機報復。他潛入大澤家院子時偶然看到了大澤埋葬伯母的場景,還有他縱火燒掉庫房是事實,其餘都是我的想像。」

「那他偷跑進真弓家看日記的情節也是虛構的?」

「偷跑進真弓家看起來像是事實,但其實是我依照想像進行的創作。」

「是嗎……可是曾根擅入真弓公寓的那部分就像你親眼看到的一樣,很有現場感。」

「如果小說純由大澤和真弓的日記組成,未免顯得單調,所以用曾根新吉這個角色來豐富情節。說白了,他就像是故事的潤滑油。」

「高野廣志竟然還是殺妻兇手,這也很令人驚異。」

「高野的妻子去真弓的公寓大吵大鬧一番後,歸途中正好遇到趕過來的高野,兩人在路上發生了爭吵,高野揮拳作勢要打,妻子馬上尖叫起來,高野一怒之下就把她殺了。」

「原來是這樣。」藤井茂夫欽佩地說,「我了解得很清楚了。那你為什麼要把原稿送到我們這裡呢?」

「您的大名屢次出現在大澤芳男的日記里,我想基於禮貌,應該先來向您打個招呼。」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由敝社出版也無妨,不過公司名和人名得改過來,不然會有不便。」藤井說道。

「這當然沒問題。」

「什麼時候能夠完稿?」

「這個嘛,補完結局、再從頭到尾修改校對一遍,有一個月應該夠了。」

「說到結局,是以大澤芳男被警方釋放而告終嗎?」

「是的,另外附上大澤芳男和清水美佐子的後話作為尾聲。」

年輕人很寶貝地抱起裝有厚厚原稿的牛皮信封,拿起摩托車頭盔,一臉輕鬆地轉身離去。他自稱戶塚健一,是個尚未謀到職業的學生。

藤井沉浸在小說令人震驚的結局中,直到戶塚健一的身影消失在會客室門外,他才終於回過神來。雖然對大澤芳男被無罪釋放的結局心有不滿,但恐怕也只能如此。

他有種預感,只要稍加修改,這將是部驚人的傑作。

「這絕對會是繼白鳥翔的《幻影女郎》之後的又一本暢銷書!」

戶塚健一把七半 摩托車停到一樓台階下,意氣風發地走進二〇二號室。小說被《推理月刊》採用,讓他的心情燦爛之極。等拿到版稅,如果還算豐厚,就又能騎摩托車遠遊了。

他把音響開得很大,躺在床上喝著罐裝啤酒,真爽口。對面樓上,大澤芳男依舊以手支頤坐在窗前,一臉空虛地俯視著院子。

三月即將過去,天氣卻還是涼絲絲的,院子里的桔草在風中搖曳。庫房已經清理過了,只剩下幾塊炭化的木片還留在原地。

「哼,蠢材!」

戶塚從床底下取出大澤芳男和清水真弓的日記,嘩嘩地隨手翻看著。剛才他對《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說,他是偶然得到兩人的日記,實際上是他偷出來的,不過這話當然說不得。

小說里曾根新吉三番五次溜進清水真弓的公寓,其實這也是戶塚自己乾的好事,只是安到曾根頭上罷了。戶塚就住在清水真弓隔壁,自然有能力時常留意真弓的行動。而曾根一個外人,如何能那麼輕巧地看準時機溜進來?也就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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