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視覺陷阱畫 反轉

(五十嵐友也)

我再次站在了小谷美香的房門外。

這天清晨,把水澤綠送到幼兒園之後,我去了趟瀨戶田光弘人住的篠原醫院,結果發現瀨戶田已經出院了。到他公寓去找了一趟,也還是撲了個空。把車開回自家公寓之後,我又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小谷美香的公寓。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

把自行車靠到公寓前,爬樓梯上到了三樓。隨著樓層的升高,我的緊張感也在逐漸變強。雖然昨天半途中阿綠打來電話向我告急,只得返回,但今天我卻非得闖一闖這龍潭虎穴不可。

輕輕扭動房門把手,門把毫無抵抗地轉動了。昨天門後拴了門鏈,沒法進去,而今天房門卻並未上門鏈。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太虛構了吧?或許這是個陷阱。必須把房中的人早已算定我會進屋,所以故意沒有上鎖的可能性考慮在內。

我把門最小限度地拉開一條縫,立刻鑽進了門裡。那股臭氣立刻撲面而來。那是一種糜爛到了飽和點的令人不快的氣味。感覺屋裡似乎沒人,我直接穿著鞋進了屋。

屋裡沒有開燈,但憑藉著從換氣扇里透進來的光線,廚房內的模樣依舊朦肽可見。水池裡雜亂地堆著未曾清洗過的碗筷,沾在碗筷上的污潰散發著惡臭。大碗里盛著的湯汁表面上,凝固著動物性的白色油脂,一隻都市裡很少見到的綠頭蒼蠅從換氣扇的縫隙爬出屋外,發出刺耳的振翅聲。看來就連綠頭蒼蠅也忍受不了這裡的惡臭氣味。換氣扇上粘著黑糊糊的油潰,茶褐色的變質污潰垂懸欲滴。地板上也粘著一層油膜,每走一步,都會感覺到腳下有些黏連。

緊接在廚房兼飯廳之後,裡邊的左手是一扇木製房門,右手邊則是拉門。拉門的門紙,粘著點點污潰。美香是否就在門後?我把手搭到拉門的把手上,拉開了門。大概是因為安裝時的問題,門很難拉動。為了避免發出響動,我用手扶住了門的下底。

門後是一間六疊寬的日式房間。榻榻米已經變成了茶色,翻起了毛邊。房間中央有張小桌,桌邊面對面地放著兩隻污穢不堪的坐墊。小桌上有兩隻喝了一半的茶碗,其中一隻上沾著紅色的唇印。

窗戶邊上,被太陽曬得發黃的蕾絲窗帘和遮光簾恰巧關了一半。升到中天的太陽光從窗帘的縫隙間射進屋裡。光線之中,無數的塵埃粒子不停飛舞。塵絮卷在房間的角落裡,看來屋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打掃了。

我走到窗旁,看了看屋外。桃園川林蔭道的對面,矗立著一幢嶄新的五層公寓。強烈的眩暈感向我襲來。我終於查明小谷美香的真面目了。

雖然我也不希望如此,但眼前的一切,卻證實了那女人的的確確偷窺過我的私生活。

「不知廉恥。」

當時我住在眼前這棟新公寓樓建成之前,位於此處的一棟骯髒破舊的木結構兩層公寓里。雖然當時我就只能憑藉寫些不值一提的稿子來勉強糊口,但後來我拿下了紀實文學的新人獎,生活也終於漸漸有了改善。

小谷美香曾經毫不知恥地從三樓這裡用望遠鏡偷窺了我當時的私生活。她偷看了當時我躺在床上看的書的書名,自己跑去買來看。之後她又裝成是撥錯號碼,給我打來電話。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在當時,想要查個電話號碼也並非什麼難事。

其後,事情便按著美香所設想的開始發展了。她一直沒有把她自己的號碼告訴我,總是由她單方面打來。因為她一直在偷窺我,我一回家她自然會知道。

我之所以會把自己對戀愛的苦惱和採訪追蹤的案件告訴給她,是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和她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地址。正是因為彼此之間都不認識,所以才能如此輕鬆地交談。媽的,怎麼會這樣?居然就只有我一個被蒙在鼓裡,我簡直就是個小丑。而小谷美香明知如此卻還以交談為樂,實在是讓人氣不打一處來。或許美香甚至還看到過我把水澤舞帶回家裡。

在為遭人愚弄的自己感到難堪的同時,我對美香恨得咬牙切齒。然而從另一個層面上說,我又很想見一見她。心情無比複雜。

還有用E-mail發來求救信號這一點。美香之所以會向我求救,大概是因為她遭到了河原的襲擊。總而言之,首要的問題還是要先把她救出來。如果不見上她一面,讓她親口說出個中緣由來的話,也就談不上什麼公平了。

我只覺得心中一陣憂鬱,把手搭在窗上,呼吸了兩口外邊的新鮮空氣。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我手搭窗沿,等待著噁心感消退。之後,我關起窗戶,拉上了窗帘。房間里驟然變暗。

好了,接下來怎麼辦呢?耐心地等著她回來嗎?

轉身走向廚房,突然發現自己還有一間房間沒去看過。那間屋子大概是卧室吧。電腦肯定也在那間屋裡。

我走出日式房間進入廚房兼飯廳,伸手握住了另一間房間的門把。緩緩拉開房門,一股比剛進302室時更加猛烈的臭味兒湧來,之前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噁心感再次變得強烈起來。我從衣兜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探頭想要看看屋裡。剛跨進屋,就見窗邊有張床。床上躺著一個黑影。黑影的臉上蓋著塊白布,兩手被人用手銬銬在床的支架上。怎麼會這樣?

「美香!」我大叫一聲,剛想衝到床邊,就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我心說不妙,想要閃避,可棍棒之類的硬物已然擊中了我的後腦。我悶哼一聲,向前撲跌在地。

昏厥之前,我彷彿聽到了男人低沉的笑聲。「就這麼想見美香嗎?你這蠢驢。」

村越健一郎把望遠鏡朝向了302室。卧室里的兩人纏綿不休時,他們突然之間再不動了。有人進屋來了。

村越瞄準了日式房間,五十嵐友也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五十嵐的目光從村越住的公寓划過,之後只見他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頻頻點頭。

「現在才發現啊?笨蛋。」

過了一陣,五十嵐走進隔壁卧室,剛一進門,就被人從身後襲擊,暈了過去。

「哎呀呀,萬事休矣。」

村越笑了起來。望遠鏡里,一場電視和電影里無法看到的逼真好戲正在上演。而他,就是親眼看到結局的唯一觀眾。

村越對案件的所有秘密都了如指掌。之所以沒有通報警察,是因為他十二歲時曾經親歷過水澤舞被殺的現場,可後來他卻把這事隱瞞了十多年,讓警察狠狠訓了一頓。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早說?如果讓法庭放走了河原可怎麼辦?當時那些黑社會般的刑警們對他連恐嚇帶斥責。當時正是河原提出控訴審之時。

「我討厭警察。我是絕對不會告訴那些警察究竟誰是真兇的。」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威脅真兇,嚇破他的膽。村越要告訴真兇,自己早已看穿他的所作所為,讓他感覺到壓力。因為當年曾經誤闖過水澤舞被殺的現場,兇手不許村越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十多年之後,當村越違背了約定的時候,他再次遭到了兇手的恐嚇。

「你小子就和那些警察一起下地獄去吧。」

村越就只想做個旁觀者。讓自己從少年時代遭受的那份過於巨大精神創傷的陰影中重新站起來,花費了他整整十年的漫長歲月。當他好不容易才平愈了自己的精神創傷時,五十嵐友也又開始寫起了有關身在囹圄之中的河原輝男的報道。知悉真相的村越覺得不能讓真相就此埋沒在歷史的陰影中,於是他橫下一條心,經由編輯部給五十嵐寫了封信。儘管當時村越寫的是匿名信,但五十嵐還是找到了他。難得自己好心想把真相告訴五十嵐,結果那傢伙卻反而對自己恩將仇報。

「也不能輕饒了五十嵐這傢伙。」

還有那些圍繞在河原輝男身邊,蠢蠢欲動的那些傢伙們,你們統統都下地獄去吧。

搬離了大和町的單間公寓之後,村越回到高圓寺的家裡,與母親一起生活了一年時間。在河原輝男無罪釋放,村越四處找尋河原行蹤之時,他發現了一個與自己一樣,窺伺著河原一舉一動的可疑之人。村越記得自己似乎曾經見過此人。村越一時興起,跟蹤了那傢伙,查明了對方的住址。那是一間房門外掛著「小谷」銘牌的公寓。

那傢伙所住的道路對面有棟較新的出租公寓樓,四樓上還有空房。村越毫不猶豫地搬進了那棟公寓。雖然房租稍稍有些貴,但村越原本就沒有久住的打算。頂多也就是住上那麼一兩個月。從四樓的房間里,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三樓的房間。

估計那傢伙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偷窺了。

好了,好戲接下來就要上演了。故事的結尾,就是真正故事的開端。之前的那些全都只是序章,接下來的才是第一章的開始。

村越決定給那間屋裡的人打個電話。

摁下手機的按鍵。只要看看那傢伙的反應,就知道那間屋裡的電話已經響起。接,還是不接?對方猶豫了一陣。就連對方這樣的心理,村越都已了如指掌。

「快接啊,別讓我在這裡千等著。磨蹭些什麼呢。」

那傢伙終干伸出手去握起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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