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

……在這裡,正好可以看到他。不僅窗戶旁邊,再往裡十幾英尺也能看到。因為角度很好,所以,他所住的房間裡面,也能看得很清楚。看不到的,只有玄關和廚房最裡面,以及浴室和裡面的櫥拒。現在外面的天氣很好……

——費利斯·皮卡諾,《透明的房間》

(天井裡)

我屏住氣息,低伏在陰暗狹小的空間之中。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我卻僅能感受到,几絲通過牆壁的縫隙,傳進來的光線。

在我眼前,目力所及的天井板上,有一個如同人類眼珠一般大小的孔洞。我面前的空間,越向前越狹窄,最前面的部分,甚至只有鼻垢一般大小。我的身下,則是那個骯髒老太婆的臉孔,也就是這個家的主人——飯塚時子那張布滿醜陋皺紋的臉蛋。

我對這張醜惡的臉孔,簡直厭惡之極,卻每日反覆地看著她。儘管我並不想寫下,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卻也只能將這些令人不快的日常情事,仔細地一一記錄下來。啊……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行為。

我想逃離此處,在寬廣的世界中展翅高飛。但我卻不能夠這麼做,因為我的身體……

可惡。我在這遍布灰塵的陰暗天井中,朝著那個透出光亮的洞穴,費力地前進著。我將眼睛貼著洞口,張望著外面的世界。然而,我所能夠看到的,只有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以及它對面的公寓,和破舊大樓的內側。就算我在此處,大聲呼喊,也沒有人能夠聽到;即使這裡出了殺人案,肯定也不會有人注意的;倘若發生了火災什麼的,恐怕我就會被燒焦了。

想到此處,我只能苦笑。苦澀的淚水自眼中流出,滴到我扭曲的面孔上。

我再次回到起初的位置——也就是老太婆的頭頂。此時,她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而我的眼淚,從天井中滴下,恰好落入她的口中。她突然像飲下劇毒一般,停止了動作。

「真希望她就這樣死去啊!」我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然而,她卻突然坐起身來,神色茫然地打量著周圍。而後,向天井的方向,投來銳利的目光。我慌忙別過頭,脖子上流出的冷汗,飽含著不純物,如同廢油一般滴落在背上。

(一樓)

她覺得嘴裡很不舒服,於是睜開了眼睛。

天井男還在偷窺她吧。她想像著天井男,在天井裡透過孔洞,窺看她的樣子,覺得有些滑稽。

兩人再次開始,這樣的同居生活。

雖然對這種關係感到厭煩,想早些停止這樣的生活,無奈這種緣分,仍然延續著。

實在沒有辦法啊!……

她爬起身來,開始新一天的生活。吃早飯,去圖書館,再睡個午覺,買東西,吃晚飯,利用空閑時間寫點什麼……這對防止老年痴呆症很有效。

就這麼反覆,反覆,再反覆。

這樣就可以了。要遠離麻煩。

她再次回到桌邊,開始像平日一樣,寫起了「天井男」。

(二樓)

女人靜靜地躺在二樓的房間里……

什麼也感覺不到。不管寒暑,她都可悲地、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置於地上,等待腐爛。

不管房間如何密封,垃圾的味道,還是會飄進來。不過,她卻感覺不到。她也沒有任何思想。

她失去了「悲傷」這一感情。不管周圍發生什麼,她都感覺不到……

(東十條)

「你好,不好意思。」

榊山勉打開了飯塚家的大門,沖裡面問話。

無人應答……

屋裡飄出一股類似魚類腐爛一般的味道,院子里的垃圾山上,堆放著各種各樣的垃圾,傳來複雜的異味。他已經開始後悔來這裡了。

作為區政府福利課的職員,他的工作,就是前來拜訪獨居老人。他早已聽說過,許多有關飯塚時子的傳聞,讓他自然而然地退卻,隔很久才來一次。

這個奇怪的老地主婆,雖然擁有好幾幢公寓和不動產,活脫脫的資本家,卻從來不和人來往。附近鄰居不時抱怨,她院子里堆積如山的垃圾,但不管相關人員如何提醒、勸告,她都完全不聽,實在是個頑固的人。

這是他第二次拜訪飯塚家,上一次來,已經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就算是獨居老人,在別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死掉,也不會引來任何關注吧。而對榊山來說,那隻不過意味著,世上又少了一個礙事的人。麻煩的老人實在太多,他完全不想,和那些奇怪的老人有所交集。

發現對方不在家,他安心了。既然對方不在,就不用見面了,上一次,他也是以「對方不在家」為理由,離開這裡的。

不過,房門卻沒有鎖。真是太不小心了,最近這一帶相當亂,有錢的獨居老人,不鎖門就出去,可是相當危險。還是和警察說說,讓巡警經常來這裡看看吧。所以,這次的工作到此結束了。

他不打算回單位,而是直接回家,他想早點兒回家。家裡有他可愛的獨生女亞紀等著。他已經結婚十年,終於得到了寶貝女兒。亞紀才剛出生五個月。

正當榊山勉打算關門時,走廊里出現了老太太的臉。

「有……有事情嗎?……」

這討厭的聲音,瞬間打破了榊山勉幸福的夢。

「我是區政府的榊山。」自我介紹後,他解釋了前來拜訪的理由。

固執的老人,露出不高興的樣子說:「你進來吧。」

「哎呀,哎呀,真不想和這個老人,說那麼長時間的話哦!……」他這麼想著,親切地笑著脫了鞋。

走廊因為長時間沒人打掃,而到處是灰塵,走過時覺得腳底新糊糊的。他站在走廊上,望了望左側的和室,老人沖他招了招手。

「正好,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和室中間放著一張電暖桌,旁邊則是和房主,完全不相稱的書架,佔據了整整一面牆壁。

榊山勉還沒有回答,老女人就打開了壁櫥:「你看……這裡!……」

「您希望我做些什麼?」

「我想請你進去天井裡看看。」

「啊?……」榊山勉獃獃地看著老女人。

「天井裡有人!」

「啊……真的嗎?……」

這個老女人,腦子有問題吧。傳聞果然是真的。

「你不相信?你的臉上是這麼寫的。」

「不……不是這麼回事兒。」榊山勉慌忙搖了搖頭。

「啊……自己來得真不是時候,要是不來就好了。」榊山勉這麼想著。

「你想怎麼辦?」

「好吧,我上去看看。」榊山有些自暴自棄地說。

榊山勉先把壁櫥里放的被褥拿出來,身材瘦高的他,費勁地爬到壁櫥的上格,彎下了腰,推著天井板。有一塊板子沒固定好,他輕而易舉地,就把那塊板子給推開了。灰塵和某種東西腐爛的味道,瞬間涌了下來,他差點兒吐了出來。

儘管如此,為了儘早結束工作,榊山勉還是把頭探進了天井。一開始,他有種錯覺,覺得天井裡,是一片汪洋血海。西側有一個小小的孔洞,夕陽如同幻燈機射出的光柱一般,照射了進來。

他突然看到,牆邊有個黑色的人影,伴隨兩道白光,向這邊投射過來。那是天井男嗎?他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邊時,黑影卻不見了。

「怎麼樣,有天井男在上面嗎?」飯塚時子焦急地問著。

「不,沒有任何人。」

「這簡直太奇怪了。」

為切斷老女人的妄想,榊山從天井裡抽回頭,將天井板又蓋了回去。

「沒事的,老婆婆。」

榊山從壁櫥里出來,只簡短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單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了。」老女人冷冷地說,「我討厭沒有誠意的人。在這一點上,小野寺先生可是好多了。你讓那個人過來吧。」

榊山感覺被傷了自尊,用強硬的語氣說:「小野寺已經不幹了。」

「哦……他不幹了?」

「他已經失蹤好幾個月了,根本沒去過單位。」

「他去哪裡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

之後,榊山勉從飯塚家出來,總算安了心。前任的小野寺先生,還真是不容易啊。就是因為一直應付這種人,實在承受不了,才會突然離開的吧。幸好我還有心愛的家人,還是不要和她近距離接觸為好。

他和單位打了聲招呼,就向東十條的車站走去,準備直接回家。狂風吹動枯木,他的心裡卻很溫暖。

(一樓)

你還好吧?天井裡的情況怎麼樣?

就算沒有暖氣,這裡也相當暖和。只要能夠忍受得住狹小和陰暗,上面還是很適宜居住的。這就是隨遇而安吧。

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已經沒有打長期戰鬥的體力了,她開始對這種生活感到厭倦。自己再也經不起恐嚇了。所以,她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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