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六爺刮好鬍鬚,照了照鏡子。

屋裡暗,鏡子照不出什麼,只能看到倆眼裡冒著精光。

曉波躺在重症監護病床上,插入呼吸機,人陷入了昏迷中。

六爺掛著彩,隔著窗外,看著曉波,嘴裡跟醫生說:「重度腦震蕩?」

旁邊的急診醫生點頭:「還有輕微頭骨骨裂!」

六爺說:「醫生您呢,您能簡單告訴我有什麼後果嗎?他後半輩子?」

醫生平靜地說:「簡單說,外力形成的一時性意識失卻不要緊,怕的是器質性病變,這麼說吧,有些患者的後遺症是健忘、胡言。」

六爺咬緊牙關,緊緊盯著室內昏迷的曉波,突然轉身就走。

他在樓道里快速地走著,邊走邊拆下纏裹胳膊的繃帶,醫院樓道里,迎面碰上帶著兩個警察來的話匣子和燈罩兒。

話匣子攔住他:「這事兒咱們這片的小李知道了,要問問情況。」

六爺看看片警,用狠狠的眼神盯著她:「要說你說,我不知道!」

六爺快步走出去,片警看著他的背影:「什麼情況?又得罪什麼人了吧?」

燈罩兒猶豫地看著話匣子:「沒有沒有,打架唄!」

話匣子:「又是幾個喝多的在他門口又吐又尿的,你們知道他這個脾氣,容不得這個!」

一輛破舊的130急剎停下,從車上接連跳下幾個農村孩子,手裡拿著砍刀棍棒。少年們興奮地衝進修理廠。

悶三兒從駕駛室下來,提著軍刺  ,一臉醬紫。

修理廠空無一人,所有的工具設施都消失一空,樓上樓下空蕩蕩的似乎從未有人來過,保險柜大敞著空無一物。

悶三兒吼了一句:「給我砸!」

六爺的聲音傳來:「砸什麼砸啊?三兒,叫孩子們都走!」

悶三兒回頭,六爺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身後計程車駛遠了。

悶三兒擺擺手,讓少年們先出去,六爺走近悶三兒,指著這些少年背影。

六爺:「幹嗎呀?想釀一個大血案啊?明兒頭條—死四傷仨?」

悶三兒眼睛血紅,點頭:「想,不該嗎?」

六爺看著他,慢慢拍拍他的頭:「兄弟,該!也得對上正主兒,這堆不分青紅皂白的玩意兒,拼起來你我都控制不了,最後反倒是咱的不是,對不對?再說了,這些孩子也是條命,也是爹娘生的,這個事跟他們沒關係不是。」

悶三兒壓抑住淚水:「六哥。太憋屈了,我就操他媽的,咱什麼時候受過這個氣!」

六爺用額頭頂住他的額頭:「三兒,能怎麼著啊,人怎麼著都是一輩子,這事沖我來的,我就得應著不是,別人幫不上!」

大廳邊一個電話亭中的電話響起,兩個人霍然分開,注視著電話。

六爺慢慢走上前,拿起電話:「說!」

裡面傳來恭叔的聲音:「六爺!身子可癢?」

六爺笑:「癢!你們南方人就是不痛快,小鼻子小眼兒,小碟子小盤兒的,憋半天都他媽沒等著大  菜!」

「我也老了,出手並不比從前大方,您多擔待。」

「不急,這桌子菜,我們慢慢兒吃。說吧,想怎麼了?」

「有一樣東西,那不是你的,只要你還回來。」

六爺說:「行,告訴我是什麼!」

恭叔遲疑了一下:「你兒子回去那天,那個女孩給了你一個袋子。」

六爺:「錢?」

恭叔說:「除了錢之外,還有幾封信!那孩子太緊張,沒注意就一起帶走了,其中有一個信封,你還回來,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東西交給別人,你該知道後果的!你們生活得很簡單,別攪進去。」

六爺看著悶三兒:「那袋子我早就扔了。」

恭叔說:「把東西還回來,你們就沒事兒了,這世界不是你們小老百姓能想像到的,別給自己添這樣的麻煩!」

電話掛掉了,六爺看著納悶兒的悶三兒,良久,六爺拔腿便走。

衚衕小賣部外垃圾箱,六爺和悶三兒在垃圾箱里努力地翻找著,垃圾被翻了一地。

悶三兒索性一腳踹翻垃圾桶,六爺趴在上面仔細尋找著。

六爺終於在一堆垃圾里找著了那個揉皺的破紙袋子。

六爺打開了袋子,果然在裡面找到了那幾個信封。

六爺眯著眼看著,悶三兒湊過來看,兩個人看著上面的英文面面相覷。

話匣子正在電腦翻譯網頁上,飛速地翻譯著一個個單詞。

網吧寂靜無人,她面前的電腦上呈現著已經翻牆的歐洲銀行信息。

六爺、悶三兒看著桌上放著的這幾張揉皺的單據,靜靜地等待著。

話匣子在一張紙上記下最後一筆,抬起頭說:「大概齊吧,這個簡稱UBS的瑞士銀行是個聯合集團,為一切客戶保密!這幾張都是個通知,沒什麼用,只是知道客戶名叫譚小飛,只有這一張。」

話匣子拿起其中一張:「這是今年六月份的對賬單。」

六爺戴上花鏡,和悶三兒同時往前傾身,仔細看著上面的小字。

悶三兒開始數:「個、十、百、千、萬、十萬—七十三萬?」

六爺一拔拉他,「什麼眼神兒啊?百萬,七百多萬。」

話匣子放下單子,「而且是歐元!」

悶三兒呆坐回去,「我就操他媽的,這世界真不是我們小老百姓能想像的!」

六爺說:「你說小飛他爸是湖南一副省長?」

話匣子點頭:「一般都這樣,放孩子名下,退了就直接顛兒了!」

六爺:「怎麼他媽弄這麼多錢?」

話匣子笑了:「六哥呀,這只是其中一張單子,這才哪到哪兒啊?咱看不到的多了去了,現在人都這樣,您別老跟待在舊社會似的!」

六爺說:「壞人,老話兒說,這就叫壞人!」

話匣子說:「您是好人,您能幹嗎啊?不給人還回去您當他們能完?這可是人家身家性命大事,六哥,這回可不能再由著性子了!」

六爺轉頭看悶三兒,悶三兒看著他說:「我聽你的,想怎麼著都行!」

六爺思索著,點燃兩支煙,「這麼著,曉波還在醫院裡躺著,這事得有個了斷!是報官還是還回去容我想想,咱別把事放一塊算賬,一碼歸一碼!」

話匣子盯著他說:「千萬別報官六哥,你聽我一句,這幫人咱惹不起!」

六爺笑笑,將一支點燃的煙插到話匣子嘴裡。

「知道知道!」

六爺迎面碰上跑來的彈球兒,彈球喘息地指指衚衕口。

那裡停著一輛紫色的跑車,正轟鳴著,有人圍著車在看,幾個坐在牆邊的老人注視著,六爺推走彈球兒,一步步走過去。

窗戶下來,侯小傑半笑不笑地說。「六爺!」

六爺笑了:「到這地界兒來,也不能低調點?」

侯小傑說:「小飛哥想見您,就他一人,說您肯定能答應!」

六爺說:「小子,他怎麼知道我肯定答應,要是給我下套兒呢?」

侯小傑苦著臉:「真不是六爺,他現在頹了,跟家裡鬧翻了,躲著呢!」

六爺點點頭。

遠遠地,彈球兒看著六爺,六爺上車,車啟動瞬間跑走。

車窗外是高速行進中的現代化北京,前方是筆直的通向穿出城區的高速公路。

六爺看著眼前這一切,嘆了口氣。

車內的迷幻音樂被侯小傑主動關掉,侯小傑瞄瞄他,「爺,您是想吐?」

空蕩的大廳,到處是衣服、滑板、汽車雜誌和酒瓶,一個人也沒有。

坐在下面沙發上的小飛鬍子拉碴地抬頭,「六爺!」

六爺跟小飛點了點頭:「在北京,住這種地兒得多少錢?」

小飛苦笑:「您要想住,我送您一套!」

六爺一擺手:「別!說吧小子,要東西不自己來?」

小飛點頭:「我現在出不去,拿不回來對賬單,我爸會殺了我!」

六爺笑了,翻著書:「殺你?殺我吧?」

小飛說:「那不至於,但他們、他們還想綁人,讓我給攔住了。您聽我一句,那東西真對您沒用!」

六爺說:「小子你聽好,咱們曉波這事還沒有結,對賬單這事得後說,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告訴你爸那群人,咱們一檔子一檔子碼!」

小飛點點頭:「曉波?曉波怎麼了?」

六爺說:「重度腦震蕩,還有輕微頭骨骨裂,昏迷意識失卻,有健忘、胡言的後遺症可能。」

小飛驚訝,沉默幾秒,「一百萬行嗎?」

六爺看著他,瞪起了眼:「甭琢磨,一千萬也沒戲!」

小飛低下了頭說:「知道,六爺!沒碰上您之前,我以為這樣人都是書里寫的呢,碰上您,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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