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顯示收到簡訊。繼續和電腦熒幕比賽瞪眼遊戲 看來不會有勝算,有坂香織正覺得提不起勁做事,心裡反而慶幸這通手機來的正好。她的手離開鍵盤,從制服口袋中取出手機。來電顯示有坂春佳。是妹妹啊。
香織迅速地離開這座島嶼。呃,她不是去旅行。這裡是轟動整個烏賊川市,同業界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型中小企業「中島佛具」的總務部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的桌椅都是以課長為中心並排,形成一個經理課的「島」,香織的位置剛好藏身在角落。她離開島,為了和妹妹講電話,往廁所的方向移動。
進到獨間廁所後,香織才接起電話。對方還沒說話,香織就用警告的口吻對著妹妹說:
「春佳,我不是跟你說過,工作時間不要打電話來嗎?」
中島佛具禁止員工在工作時間內用手機講私人電話。所以這裡的女生獨間廁所常常出現宛如電話亭的光景。
「啊,可是既然你知道這時候不方便打來,該不會是因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吧?」
嗯,電話那頭春佳點著頭小聲地答應。然後開始聽到她夾雜著啜泣聲喃喃道:「死掉了……」原來是訃聞啊,香織開始緊張起來。
「好,沒關係,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呃,是誰?鄉下的老爸嗎?」
有坂姐妹的老家在群馬縣,待在那裡的父親罹患糖尿病和痛風。本以為父親身體雖然欠安,但可以長命百歲,沒想到這麼早就……
「……不是的……不是老爸。」
「什麼嘛,不是老爸,那……該不會是老媽吧。」
「媽媽五年前就已經……」
「喔,對耶。」自從母親去世以來,香織便身代母職照顧妹妹——至少香織自己自負地這麼認為。
「那,到底是誰?」
「不認識的人……看都沒看過的人。」
「什麼?」這時候聽到不認識的人去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說什麼啊,春佳,不認識人死掉,你哭個什麼勁啊,還打來跟我說!?」
「不是啦……是我用刀子刺她……然後死掉了……人是我殺的。」
「你先冷靜一下,春佳,說什麼蠢話啊,你怎麼可能會殺人——。」
「是真的!真的是我殺的嘛!是我把人刺死、殺掉了!」
妹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不斷重複。妹妹向來給人可靠的感覺,香織從沒看過她這麼慌張失措過。不,現在是講電話不算看到,可是聽到她混亂的回答,就如同親眼見到一般。香織也逐漸了解事態的嚴重性。可是,這時如果連我也跟著慌張起來,只會更加深妹妹的不安。香織為了當一個靠得住的姐姐,刻意努力保持冷靜。
「春佳,我知道了,這件事是真的。可是,你沒有說謊吧,不可以說謊喔。說謊的話,姐、姐姐可不饒你喔。說謊的話,你的薪水要加值到我的西瓜卡喔 。」
「姐,你在說什麼啊,先冷靜下來……」
「這叫人怎麼冷靜地下來嘛!」沉著冷靜看來無望。不管再怎麼厲害的姐姐,聽到自己的妹妹殺了人,驚慌失措是必然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對方是什麼樣的男生!」
「不是男生啦,是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姐,你仔細聽我說,我從頭講。」
就這樣,香織在電話上聽妹妹講完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幾分鐘後——
「原、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香織好不容易理解全部的狀況,深深呼了一口氣。反正,事情就是春佳用刀子刺殺了一個不認識的謎樣女人,應該沒錯。
「那麼,春佳,你報警了沒有嗎?」
「……呃……那個……」
「還沒吧,那現在我們先見一面,靜下心來討論。春佳,你現在人在哪?」
「——仙台車站。」
「我知道了,好,那我現在馬上搭計程——什麼!仙台!」這個預料之外的地名讓香織啞口無言。太遠了,不可能搭計程車過去。「仙台——在岩手縣耶!」
「呃,姐,是在宮城縣啦。」
「喔,是在那邊啊!」香織的地理很爛,她腦中所認識的東北地方,朦朦朧朧地糊成一塊。「可是,為什麼你會在仙台?你現在在仙台,那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還以為是剛才的事。」
「嗯,有一段時間了……好像是早上十點左右……」
香織看了一下手錶,現在快要下午兩點。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而且,妹妹沒有報警,人還在仙台。連香織都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姐,對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這樣。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人已經坐在東北新幹線的車上。因為是往仙台的車,所以就在這邊下車了。可是我完全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候才想到應該要打給你。」
「原來如此,你逃跑了。好像新聞報紙常有這種說法:嫌犯目前逃往北邊。」
「嫌、嫌犯……姐,你太過分了吧……」
「啊,對不起,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啦。你一點都不壞,當然不壞。可是選擇逃跑,好像不太妙。」
如果四個小時前可以先想到這個值得信賴的姐姐就好了。不過,現在既然她人已經在仙台,兩人不可能馬上見面商量了。
「我知道了。好,現在我們這麼做。你先到車站附近找間旅館,安頓下來。聽到了吧,一間像樣的旅館喔,不要找霓虹燈招牌閃亮亮的那種。然後泡個澡,吃好吃的牛舌,這樣應該可以放鬆一下。春佳,身上有帶錢嗎?」
「嗯,有帶——那姐,你呢?」
我也想現在立刻到仙台找你,可是在這之前,有些事必須先做。
「我會先去你家看一下情況。」
「什麼,要去我家!?有屍體喔。一片血海耶。」
「我要親眼確定你說的屍體啦、血海啦是真的還假的。也有可能是你看走眼。」
「這麼大的東西我怎麼可能看走眼……」
「好啦好啦,照姐的話去做就是了!」香織為了展現威嚴,斷然把話說完。「聽到了吧。先找一間旅館、泡個澡,晚餐是牛舌喔。」
「嗯嗯,知道了,我會照做。旅館、泡澡、牛舌。」
「對,這樣就對了。啊,那個春佳,我想你應該知道,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跟你說一次,把耳朵挖乾淨仔細聽清楚了。」
「耳朵……?」
香織語略帶威脅地低聲告訴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妹妹,給她一個十分重要的建議。
「聽請楚喔,千萬不要報警。現在才報警,你一定完蛋的。」
和春佳通完電話的香織,離開獨間廁所,走到洗手台前。她盯著鏡中的自己,頭上綁的栗色馬尾不知何時歪了一邊。她重新調整馬尾的位置,像是在重整心情似的,並想起陷入絕境的妹妹。
春佳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就像小孩子一樣膽怯。這件事情給香織帶來新鮮的衝擊。怎麼說呢?香織從以前就覺得,春佳雖然是實際年齡小她兩歲的妹妹,但精神年齡跟身為姐姐的自己相比,卻毫不遜色,儼然是個成熟的大人。
事實上,從自己長大成人以來,堅強的春佳從未含淚向我求助過。大概高中時也沒有。中學的時候——呃,不會吧,好像連中學我都沒有被這麼依賴過。那,小學的時候總該有了吧。沒錯,香織記得自己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春佳確實曾經認為她是可靠的姐姐。
香織遇到附近愛欺負人的小孩子,會給他們白眼,還有趕走惡犬等等。香織還記得有一次春佳在人群中走失,到處找了很久,終於找到她時,春佳是邊哭邊跑向自己的懷抱。
沒錯,那個時候香織還可以教妹妹讀書。現在想起來簡直不可思議。因為春佳現在可是大學的法律系學生,正勤奮苦讀,而且將來的目標是通過司法考試,是一位準律師呢。而香織只有高中畢業,在佛具店的經理課當一個的平凡OL。現在的香織可以教妹妹的,大概就是中小企業里,女性行政人員的處世之道。這些知識,對目標成為法律專家的妹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而且最近香織常常受到春佳照顧。聽她發發工作上的牢騷、錯過末班電車借住一晚等,受到照顧的都是香織。像這次的情況,軟弱的妹妹向姐姐求助,實屬罕見。這種情況也是香織隱藏在內心已久的盼望。
「對,以前我都沒辦法幫她,這次無論如何一定得幫到底。再怎麼說,我可是春佳的姐姐。」
香織握緊拳頭,信心滿滿,重新回想剛才電話中的內容。
我剛才跟妹妹建議:「絕對不可以報警。」這樣真的妥當嗎?還是應該告訴她:「現在還不算遲,趕快跟警察自首,說清楚事情的狀況。」
「不,不應該這樣,這樣的話……」
事實上妹妹的行為並不是單純的殺人,應該是正當防衛——或許吧。所以,不會被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