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弘,沒事吧?」

智弘聽到忽那的聲音。抬頭一看,忽那已走了過來,坐到他旁邊的摺疊椅上。

「嗯,就是感覺有點感冒。」智弘說。

「感冒?發燒了嗎?」忽那問。

「嗯,喉嚨痛。好像還有點噁心。」智弘說。

忽那伸手試探智弘的額頭。

「可能有點發燒。」他說。

「還會噁心嗎?那可不好,不過最近畢竟發生了很多事,你這個年齡恐怕難以承受。能堅持到結束嗎?」

「嗯,事情都由川本先生替我做了。」智弘說。

這裡是殯儀館,宇野智弘孤零零地坐在殯儀館一角的椅子上。這裡正在進行他母親芳江的葬禮。

忽那從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智弘。

「這是什麼?」

「剛才教團的人拿來給我的,還吩咐我要交到你手上。這好像是你母親的手機。」

智弘無力地接過忽那遞過來的東西。

「裡面的數據都被刪除了。你用過手機嗎?」智弘搖頭。

「我猜也是。我剛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了,來,我教你。」他打開手機,講解了操作方法,「把這個按一下就能打到我的電話上了。不過還差一個充電器呢,不如我們去買吧。」

「媽媽房間里有充電器。」智弘說。

「哦?有嗎?那你記得隨時打電話給我哦,因為我以後就是你的監護人了。」

「監護人?」

「嗯。」

「監護人是幹什麼的?」智弘問。

忽那笑著說:「就是負責把你餵飽的人。你今天吃過了嗎?」

智弘搖頭。「我肚子一點都不餓。」

「那可不好,待會兒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你家的店鋪要怎麼辦,幸福亭?」忽那問。

「有位客人說會找個熟人過來,由那名女性負責經營店鋪,再向我交房租。」

忽那點頭說:「是嗎……那房租的金額已經交涉完了?」

「還沒,他們好像說了什麼,但我沒聽懂。」

「好。那我來幫你處理吧。那個客人是誰?」忽那問。

「川本先生。」

「哦,是嗎,我知道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嗯,不過我只要坐在這兒就好,沒問題的。」智弘說。

忽那緩緩站起身,俯視著少年說:「小弘,你現在想必很難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面對這樣的事情吧?但你要堅持挺過去,因為人生總是會面臨種種起伏。你放心,我會全力幫助你的。」

智弘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他又抬起頭,絕望地問:「忽那先生,到底是誰殺了媽媽?」

忽那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那個人太可惡了,警察能抓到他嗎?」

「嗯,那是當然。一定能抓到的。」忽那回應道。

翌日下午,忽那正在自己造船廠的小船塢里工作,聽到負責後勤的女員工叫了他一聲。聽到聲音,忽那從正在建造中的小型漁船的甲板上站了起來。

「社長。」女員工又叫了一聲。

忽那走到甲板邊上,看著下面問:「怎麼了?」

「有客人來了,說是學校的老師。」女員工說。

「學校的老師?」

「是的。」

忽那走進辦公室,只見前台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他見到忽那,站起來鞠了一躬。

忽那也回了一禮,然後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透過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建造中的漁船。

男人朝漁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說:「抱歉打擾您工作了,不過我只需要幾分鐘時間。我姓土屋,是宇野同學的班主任。請問您就是宇野同學的監護人忽那先生嗎?」

忽那一邊就座一邊點頭,然後解釋道:「是的。他父親早逝,我是他最親近的人。」

「今天早上,宇野同學病倒了。」班主任說。

「病倒了?」忽那吃了一驚。

「是的。雖然他意識清醒,但出現了嘔吐和發燒癥狀,連路都走不了了。我剛開車把他送到鞆町鞆的福山市立大學醫院,緊接著就來通知監護人您了。」

「啊,那可真是勞您費心了。」忽那說。

這時女員工端來茶水放在桌上。

「啊,不好意思,我馬上就要走了。」班主任說。

「他發燒了嗎?」忽那問。

「是有點發燒。」

「是什麼病症呢?」

「醫生們都很忙,我把宇野同學安置好就離開了。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感冒加重了吧。」

忽那點頭,又說:「我明白了。今天工作結束後,我就到醫院去看看。」

班主任也點了點頭。可是那天傍晚,在福山市立大學醫院的前台,忽那又受了一次驚嚇。

「他不見了?!」忽那大叫一聲。負責宇野智弘所在病床的護士告訴他,智弘不見了。

「是。我剛把他在病床上安頓好,離開了一會兒再回去看,人就不見了。」

「他沒在醫院裡嗎?」忽那問。

「我們找過了,確實不在。」她說。

忽那馬上走出醫院大門,站在台階旁撥通了智弘的電話。但只聽到「對方已關機」的聲音。

黃昏的草原正中央,靜靜地停著一輛油漆斑駁的大型美產車。夕陽落到遠處的樹林背後,周圍漸漸被夜色籠罩。起風了。

宇野智弘獨自坐在車前方的石頭上,吹著略有些強勁的風,緩緩地倒在草叢中。

他咳嗽了幾聲,臉上冒出細密的冷汗。智弘目不轉睛地盯著漸漸變暗的天空,然後閉上了雙眼。

過了很久,他睜開眼,天空已經布滿星辰。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平靜的音樂。

天上的星座似乎在緩緩移動。其實,那是天空中飄浮的黑雲在動。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智弘嚇了一跳,稍微抬起頭來。人影開始說話。

「你果然在這裡。沒事吧?要不要回去?」說話的是忽那。

「忽那先生。」智弘說道,於是伏在忽那的背上,走上星空下的山路。

「為什麼要跑出醫院?」忽那問。智弘只是艱難地呼吸了一會兒,並不回答。

「嗯?小弘,到底怎麼了?」忽那又問了一遍。

智弘不情不願地答道:「我沒有爸爸,現在媽媽也死了,又沒有錢,會給忽那先生添麻煩的。」

「別這樣。一個小孩子擔心那麼多幹啥。生病就肯定要看醫生。」忽那嚴肅地說。

「可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智弘小聲說。

「原來你在想這種事情?」

忽那轉過頭,笑了:「我可是個老闆,雖然只開了一家很小很小的造船廠,不過錢還是有的,這你不用擔心。」

沉默了許久,智弘又小聲說:「我這個病可能不是感冒。」

「嗯?」忽那感到疑惑。

「可能是更嚴重的病。我知道的,因為是我自己的身體。」

「是嗎?那你更應該注意保養啊。」忽那說。

他們走到幸福亭門前,店招牌變成了「小雪」。似乎已經出租給別人,變成了新的店鋪。幸福亭的生意一直不錯,如果要接盤,自然是越快越好。一旦出現空當期,客人就散了。

忽那背著智弘走過店門口,來到旁邊的小巷子里,拉開側門,他脫了鞋,走上樓梯。

「忽那先生,我不重嗎?」智弘問,「不用背我了,到這裡我就能自己走了。」少年又說。

「沒事,就剩一點了,你就乖乖待著吧。我本來就打算一直把你背到房間里,權當鍛煉身體。」忽那說。

他背著智弘走上樓梯,樓下突然探出一張女性的臉。

「忽那先生?」

「在。」

「我是小雪。我想明天就開張,可以嗎?」

「當然,一切由你做主。」忽那回答。

智弘的房間里已經鋪好了被褥,忽那把智弘輕輕放在被褥上。

「你躺著吧。」忽那說。少年便躺了下來。

忽那看到吊在天花板上的蛇頸龍模型。

「你把雙葉鈴木龍掛在那裡了啊。」

智弘「嗯」了一聲。忽那又環視房間內部,發現了牆上的畫作複製品。

「這是……梵·高?」他問。

「嗯,《星月夜》。我最喜歡的。」智弘回答。

「嗯。你得換上睡衣。放哪裡了?」

「那邊的抽屜里。」少年指了指柜子。

「這裡面嗎?」忽那拉開抽屜,拿出睡衣。

智弘坐起來,表情痛苦地慢慢脫掉了上衣。

「小弘,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有淤青?」

智弘白皙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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