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根據筆記本上的簡單記錄,以瀨戶內海為舞台的這起事件,似乎是在讓我印象深刻的「俄羅斯幽靈軍艦之謎」事件之後不久發生的。因此,應該是一九九三年,臨近夏末之時。

發生在瀨戶內海這片機關之海的一連串故事,比起羅曼諾夫家那位安娜斯塔希婭公主的離奇一生,也絲毫不會遜色。我之所以對此印象深刻,完全緣於這起事件之弔詭,及其巨大深遠的影響力。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那片令我印象深刻的命運之海,伴隨著潮水的氣味,讓我還能感受到日本史的一個斷面竟如此羅曼蒂克,令人難以忘懷。但最為重要的是,當時御手洗潔還在橫濱,我與他二人搭乘列車、飛機、船隻,甚至爬上直升機去追逐事件的真相。現在想來,那恐怕是我們倆共同經歷的最後一起事件了。

我清楚地記得事發當天,橫濱還是悶熱的夏日。那一年,或許因為我還算年輕,身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許多女性。如果我臉皮再厚一點,就會說當時還收到了許多所謂的粉絲來信,其中有幾封還強烈要求與我見面。

毋庸置疑,這些對我來說都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對此我完全沒有反感之情;但對御手洗潔來說卻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兒。他看穿了我心中的雀躍,常常會毫不留情地予以諷刺,因此每每與女性在橫濱街頭約會,我都不得不絞盡腦汁避開這位老朋友的如炬雙目。

八月下旬的某一天,我與山田理勢小姐相約在馬車道的一家漢堡店見面,然後我領著她走向開港資料館門前的廣場。那天是我與她第二次見面,這位小姐有著堪比模特的華麗容貌,只消一眼,我便對她徹底傾心。因此,這第二次幽會,是我一直期待不已的。

廣場上有個噴水池,還有個透明的地面觀景窗,可以看到日本的第一個下水道工程殘跡。這裡是我向來喜愛的散步路線,對它熟悉得像自家後院一般,因此我得意揚揚地帶著她,像個老練的導遊般介紹著各處景觀。

她雖然面容艷麗,卻是個性格溫順的好女孩,認真傾聽著我的解說。我自然十分愉悅。但在知性層面,以御手洗潔的眼光來看,她恐怕還是欠缺了一些。也正因為這樣,在御手洗潔面前,我一直避免提到她。

「這裡……你知道黑船來航的佩里嗎?這裡就是德川幕府與他簽訂《日美親和條約》的地方。」

走到廣場邊緣,我開始了另一通解說,因為那裡正好有一塊締結條約的紀念碑。佩里及其麾下的黑船一行人整隊登陸的圖景,在學校的教科書里也有登載。彼時此處還是一片沙灘,而整個橫濱,也還是個荒涼的小漁村。

「真的嗎,好厲害——是江戶時代嗎?」理勢說。但我實在想不通到底厲害在哪裡。

「嗯?那是當然。你看,這兒不是還有座紀念碑嘛。」我指著石碑回答。

「哇,真的呢。是個石球呢,看起來好像占卜館哦。」理勢說。

「看,這裡是《日美親和條約》締結之地。」

「嗯,寫著呢。」

「這附近以前是一片沙灘。現在雖然成了鋪著石板地的公園,但在江戶時代,潮水會一直打到這裡。這片沙灘上長著一棵紅楠樹,直接見證了日美的首次接觸,那棵樹現在在旁邊那座開港紀念館的院子里呢。」

「石岡老師,你知道得好多哦。」

「呃,這都是常識啊。所謂的幕末,就是以這次來航為開端的嘛。對了,理勢,剛才你說想吃泰國菜?」我問。這天理勢一見到我就這麼說了。

「我喜歡泰國菜,人家最喜歡吃辣了。」理勢尖聲回答。

「前面有家挺不錯的店。店裡光線暗暗的,每張桌子都用帘子隔開,有種詭異的氣氛哦。」

我話音剛落,理勢馬上興奮起來。「呀,我最喜歡那種店了!」看著她那天真爛漫的表情,我心中滿是愛憐,忍不住拉起理勢的手臂,向前走去。

我們站在人行道的信號燈下,準備到馬路對面去。就在這個瞬間,我猛地停了下來。因為在往來穿梭的車流另一頭,我發現了危險。

馬路對面是家藥店,店門口放著擺滿雜誌的書架,有個人正站在書架前翻看雜誌,那不是別人,正是御手洗潔。

「今天出門真該看看皇曆,怎麼偏偏遇上了那傢伙。」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惹不起躲得起,咱們迂迴前進吧。」

說著,我又牽起了理勢的手。

我們走進泰國菜館,找到最裡面的一張桌子坐下,這才總算鬆了一口氣。用薄窗帘隔開的座位光線昏暗,很適合兩個人把頭湊在一起輕聲細語,我也不客氣地照做了。

「這裡像不像單間?讓人感覺稍微大膽一些別人也發現不了呢。」我探出身子說。當然我並非真的想做什麼大膽的事情,只是稍微開個玩笑而已。

理勢聽完,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而就在這個瞬間,悲劇發生了。

右手邊的窗帘「啪」地被扯開,御手洗潔的大臉猛地出現在我眼前。他臉上滿是露骨的毒蛇發現獵物的表情,讓我頓時感覺心裡一涼。

「石岡君,你要做什麼大膽的事情呀?」他說。與此同時,上天彷彿覺得我的玻璃心碎得還不夠徹底,理勢竟然驚喜地尖叫起來。

「哇——御手洗潔老師,我一直很想拜見你呢。」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問。

「呵呵,就是想看看你是怎麼幹壞事的。」

他邊說邊從旁邊搬了把椅子,死皮賴臉地坐到了我們中間。

「瞎說什麼呢,我指的是冬陰功湯。這裡的冬陰功很正宗,很辣的,你懂嗎?」

「那我也壯著膽子干點壞事吧。我要冬陰功湯。」

「你不是不喜歡泰國菜嗎?」我說。

「人家最喜歡了。」

「人家也最喜歡了!」理勢說。

「沒聽你說過啊。」

「再點一份綠咖喱吧,我們可以一起吃。因為石岡君肚子里已經裝不下那麼多了,我們倆一起來幫他吧。」

理勢聞言,輕蹙眉頭。

「石岡老師,你肚子不餓嗎?」

「早就餓了。」我急忙說。

「你不是剛吃過漢堡嗎?」

「啊?石岡老師,你已經吃過了嗎?」

我只得沉默。

「一目了然啊。」

「聰明的御手洗潔老師,你知道我的事情嗎?」

「石岡君我是知道的。他在馬車道吃過漢堡了,吃得比平時要急,還穿著最喜歡的鞋子。昨晚他還把電話鈴聲給換了哦,是『金平糖之舞』。」

「可是,那代表什麼呢?」理勢一臉認真地問道。

「這傢伙啊,一旦喜歡上哪個姑娘,就會把電話鈴聲換成『金平糖之舞』。才剛吃完漢堡,又領著姑娘去吃泰國菜,如此錯亂之舉,也是與最最欣賞的姑娘在一起時,才會表現出來的。」

理勢茫然地點了點頭:「啊啊,我們剛才是在漢堡店門口見面的。但老師說他沒有吃漢堡……」

「那當然是因為你一見面就說想吃泰國菜啊。他前一刻還吃得滿嘴流油,下一刻就裝出肚子餓的樣子,跟你說『好啊,我正好也餓了,我們到前面那家光線昏暗的店裡去吧』。所以說,那份綠咖喱再加上我正好夠吃。石岡君,你忘記擦嘴了。」

我忍無可忍,在這位朋友話音未落之時趕忙說:「御手洗潔君,你不是說有工作嗎?怎麼有時間跑到這裡來吃泰國菜呢?」

理勢聞言馬上說:「我一直都很想見見御手洗先生,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我的胃才不會被區區一個漢堡填滿!」

「真是鐵胃啊。到明年的這個時候,人們見到你就會問:『咦?你哪位呀?』」

「你什麼意思?」

理勢在一旁小聲說:「胖的……」

「哦哦。」

「到時候,你走野毛山公園那條斜坡,用滾的會比較快哦。」

「才一年,不可能變成那樣。」

「御手洗潔老師,你很擅長推理吧?我在書上讀到過。請你給我展示一下吧,能看出什麼來?」理勢說。

「哦,對你我可就不太了解了。你最近到過美國東海岸,有個喜歡德牧的哥哥,和一個跟你一樣愛美甲的妹妹,你們倆都很喜歡占星術,星座分別是天蠍座和雙子座,今早比平時早起了一些,我只知道這麼多。」

「哇——你是怎麼——」理勢訝然道。

「你最好馬上停下,這個男人,只要給他三分顏色,他就能開染坊了。等會兒他搞不好要說,你們在這麼昏暗的小空間里,肯定已經親嘴了吧……」

「還沒有。」御手洗潔說。

「哈?」

「還沒親嘴呢。」

「你怎麼知道?」我說。

「你臉上寫著啊。」他淡然答道。

山田理勢回去了,我與御手洗潔把她送到馬車道車站,隨後我們倆在馬車道上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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