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抵達北方的現場

飛機較預定時刻稍遲,在十九時整降落旭川的機場。

雖是晝長夜短的季節,北方機場的黃昏似來得較快,天色已經暗了。

吉敷並未攜帶大型行李,所以很快走出海關,見到坐在並不寬敞的大樓角落沙發上閱報的牛越。

「牛越。」他走過去,叫著。

牛越慌忙站起,頻頻點頭,說:「啊,真是難得,好久不見了。」

小眼睛、臉頰略紅,看起來似有些害羞狀。吉敷心想:牛越有點蒼老了,但是態度仍舊那樣誠摯,最重要是不覺得像和警察面對面,畢竟在這數日的調查里,對警察已感到有些失望。

「真的好久不見。還好,你的身體同樣健康。」吉敷由衷地說。他覺得像是見到自己親戚一般!

「在傳真里寫得那樣急,你不會是勉強挪出時間前來吧?」

「不,沒有這回事!我都感到來得太遲了呢!還好,現在似乎仍來得及。」

「是嗎?那就好……你看起來氣色也不錯……」

「托福,連小感冒也沒有。」

「太好啦!」

「我的腦筋是不太好,但是身體狀況尚可。」

「別開玩笑了。中村好嗎?」

「他也同樣生龍活虎。如果知道我能這樣和你見面,他一定會羨慕吧!這次前來,我並未告訴他……對了,神和住的照片如何?」

「這個……」眨眼間,牛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整眉,「前面有間咖啡店,何不邊喝咖啡邊聊?」

「好啊!」

牛越走在前面。他身材矮小,背微駝,步行姿勢獨特,上身微微左右晃動。

咖啡店的窗外有風,暮色里,北國散落生長的樹枝飄搖,或許,班機就是因為這種風而延誤吧!

吉敷點叫咖啡,牛越點叫牛奶。

「或許你早已想到這種情況吧……」女服務生離去後,牛越開口了,「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間,札沼線列車在出軌前,杉浦、德大寺都聽到夏季昆蟲振翅般的嗡嗡聲,另外,行川的小說中也有提到……」

「是的。」吉敷接腔。這點,他在飛機上也已經考慮到,「可能是神和住他們搭乘的飛機引擎聲吧?」

牛越用力一拍膝蓋:「果然你也想到了!」

「不,是在前來這兒的飛機上才想到的,但是真是如此嗎?」

「是的,我認為這才是正確答案。這是因為,如果是長年生活在此的人,一定會認為像剛剛仍下著暴風雪的夜晚,不可能有飛機飛行,即使聽到嗡嗡聲,也不會想到是飛機的引擎聲。」

「可能吧!」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嗡嗡聲是飛機引擎聲嗎?如果是,這又解開一項謎團了,像這樣若能一步一步的解明那一連串離奇事件之謎與真相就好……

「關於先前說的照片之事。」說著,牛越探身向前。

「是的。」吉敷也同樣動作,「怎麼樣?」

「果然是很特別,反正,你先看看再說……就是這個。」牛越低頭,打開公事包,右手伸入摸索,自裡面取出一張約撲克牌大小的照片,遞給吉敷。

吉敷伸手接過。一看,是自上空拍攝夜行列中賓士於雪原上的照片,他忽然想起呂泰永小說中的「白色巨人」。

「這是?」

「札沼線的第B45列車,在出軌之前,尚未抵達源名寺旁。神和住搭席斯納小飛機拍攝燃燒的源名寺,在飛越源名寺上空時,見到這班B45列車而不自覺地按下快門,結果拍到這張照片。」

「當時是夜晚,居然拍得這麼清晰?」

「他是使用超高感度的軟片,所以能清楚拍攝到肉眼見不到的暗處。」

「原來如此。但是這張照片又……」

「你沒注意到嗎?仔細看這邊,列車車頂部分,你看……」

「啊!」吉敷情不自禁低呼出聲。

因為太暗而看不清楚,但是仔細看時,朦朧可見到黑色列車車頂上有個小小的「人」的形狀,似是有人至大字躺在車頂。

「你用這個放大鏡仔細看。」牛越遞放大鏡給吉敷。

吉敷把放大鏡舉至照片的該部分,瞬間,他有種自己是席斯納飛機上乘員之錯覺——那「人」是仰躺,能見到臉孔!

「這是人在列車車頂上。」

「是的。」牛越回答。

「沒錯,因為是瘦小的男人。」

「瘦小的男人……啊,的確是穿小丑服,臉孔也擦白粉,眼睛閉著……是小丑的屍體嗎?」

「神和住是若無其事的拍攝,但是放大後一看,竟然出現人的影像,所以他猜測也許是靈異照片。」

「只有一張嗎?」

「是的。之後,飛機和列車愈離愈遠,飛機再度迴轉拍攝源名寺,又再迴轉,反覆數次,最後在源名寺上空拍攝到B45列車的出軌。」

「嗯……」吉敷凝視照片,沉吟。

咖啡和牛奶送上桌了,等女服務生離去,吉敷才再度開口:「這表示拍攝這張照片後至這班列車出軌,中間隔了相當長的時間?」

「應該是這樣吧!」牛越喝著牛奶。

吉敷未摻砂糖和鮮奶,直接喝黑咖啡:「這是第幾車廂的車頂?從照片上看不出來。」

「我也問過神和住,但他回答說記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是由前面算起第二節車廂。」

「第二節車廂……而且,這個位置在車廂最旁邊,這麼說,豈非就在洗手間正上方?」

「啊,不錯,就是這樣。」

「瘦小的小丑在舉槍自殺的洗手間正上方車頂?」

「一定是。」

「這麼說,拍攝這張照片的瞬間,列車車廂內的洗手間門前正擠滿包括杉浦在內的圍觀人群,而且因屍體消失震驚不已?」

「沒錯,就是這樣!但是原來屍體是移到車頂……」

「應該不會錯了,可是……無法確定手上是否握著手槍,從照片上看不出來……」

「是的,但是實在太不可思議了。」牛越說。

「又出現新謎團了。」吉敷也恨恨地說。本來以為已慢慢解開一個謎團,卻又增加新謎團。

「不會是靈異照片嗎?」牛越還是執著於這點,「已經死亡的這男人,靈魂在升往空中的半途,卻正好被自上空拍攝到?」

吉敷默然。他無法譏笑牛越的這種想法,事實上,仔細一看,身穿小丑服的男人那呈大字狀的屍體似未與車頂密接,彷彿浮在車頂上。

「真是麻煩透了。」吉敷說著,整眉,搔了援額頭,「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照片。但是,至少待地前來一趟是有其代價。」

但是,坦白說,他內心並不覺得這張照片特別值得重視。

接下來,吉敷由牛越帶領去見神和住。神和住是滿頭銀髮、身材不錯,有些精悍的老人,全身散發出行動力,非常適合當媒體攝影師的人物。

在這次偵查工作中,吉敷見過各種類型的老人,有能讓人感受其人生感性、也有似便山那樣的人,也就是說,只要看其現況,就可了解此人經歷過的人生。在平成元年的春天能碰上此等綜括整個昭和時代的事件,實在具有奇妙的象徵性。

神和住的家位於可由機場步行抵達的距離內,擁有相當廣闊的建地,不過只有一部分以籬牆圍繞,房屋四周是菜園和空地。在東京,根本不可能見到這樣的住家!吉敷在客廳裡邊望著玻璃窗外的菜園,邊跟神和住交談。神和住的臉孔、身體皆健碩,講話聲音也宏亮,他詳細說明那天晚上在空中拍攝過程是何等冒險,以及列車出軌的瞬間,連在高空都聽到巨大的聲響。

由於用餐時間將到,不方便逗留太久,打電話叫來計程車後,吉敷和牛越進入旭川的飯店。

兩人邊吃晚飯,吉敷邊敘述自己到目前的調查結果,包括見到吳下精太郎、前往藤枝市見便山宗俊,還有在熱海見過八坂秀作等等。並且,他繼續說明,從這些人物的證言中已明白行川郁夫是韓國人,與弟弟被自朝鮮半島強制帶往庫頁島,昭和二十二年才脫逃、在小搏的吳下馬戲團待了十年,兄弟倆本來的姓名是呂泰永和呂泰明。

緊接著,吉敷又說明櫻井佳子也是吳下馬戲團團員,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和泰明一同離團私奔。最後,他把宮古的秦野送他的行川所寫的小說「小丑之謎」拿給牛越看。

由於牛越只看過「跳舞的小丑之怪」,所以很熱心地閱讀著,連筷子都忘記動了。讀完,牛越把印刷物遞還吉敷,說:「這麼一來,也能了解行川,不,呂泰永在吳下馬戲團時代的情形了。」

他開始舉筷用餐,喃喃自語似的說:「白色巨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而且被由函館本線的列車帶至札沼線列車,一定含有重要意味,你不認為嗎?」

「嗯。」吉敷頜首。

「既然明白寫出函館本線和札沼線的鐵道名稱,其中必有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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