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咚」的一聲鐘響,把我吵醒了。我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聲音聽起來好像離我很近,我還以為我仍睡在馬車道的公寓里,但當我聽到第二聲鐘聲時,我就覺得好像是世界末日來了,不由自主地跳起來。睜開惺忪的睡眼,想了一下,我終於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睡在哪裡了。

於是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菱川幸子額頭破了一個洞的死亡模樣,那實在是太突然、太唐突了。那個將不好記憶暫時封存住的箱子,好像一下子被打開了,我又再次陷入極度的恐懼與不快之中,瞌睡蟲全都跑光了。

我對於人腦防禦功能所發揮的作用感到很佩服,如果昨夜我感到很恐懼的話,我想我會連續兩天睡眠不足,身體一定也吃不消吧!我的大腦讓我的恐懼感暫時麻痹,令我睡了一個好覺,所以現在感覺精神好多了。但可能因為將棉被掀開太久,覺得好冷。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房間又白又明亮。我將放在枕頭旁的鬧鐘拿過來一看,才清晨六點多而已。每次鐘響的間隔,我都會聽見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潺潺流水聲,可能是流經窗外的導水管中的流水吧!

又是一聲鐘響。我覺得身體好像在晃動,雖然不是搖得很厲害,卻已經無法入睡了,真令人受不了,讓我覺得頭好像被撞了一樣。雖然精神已經好多了,但昨天很晚才睡。沒有看錶,所以不知道正確的時間,但應該沒有睡多久,最多只睡了三小時左右吧!我想再多睡一會兒,便將棉被蓋上。

不過此時的我,突然很想上廁所,如果憋著不去上也是睡不著的,所以想說上完廁所回來再繼續睡吧。我爬起來,披上外套,拉開拉門,穿過四疊大的房間,來到兩疊大的房間,然後掀開蘆葦草簾門,走到地勢稍低的走廊上,穿上擺在那裡的拖鞋。

當我一走到走廊上,就感到空氣又濕又冷。我看見眼前的中庭,在朝霧中冒著白煙,這景象深深吸引著我,我就站在走廊邊望了一陣子。冷冽的空氣讓我覺得好舒服,瞌睡蟲都跑光了,我就這樣一直站在那裡不動。我聽見了水的聲音,但不是導水管中的流水聲,而是雨聲,龍卧亭矗立在這深山幽谷中,四周的綠蔭白煙裊裊,綿綿細雨靜靜地下著。

除了雨之外,整個中庭都被霧籠罩著,好像會嗆鼻似的。越是遠方的霧氣越重,遠處的高大林木都因為這裊裊白霧而顯得模糊不清。霧慢慢飄動著,建築物就像是浮在雲海之上,雨水穿過這樣的濃霧,靜靜地灑落在中庭。

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龍胎館這座造型奇特的建築物,慢慢蜿蜒成螺旋狀,朝右上方延伸。雖然是在霧中,但因為曙光的關係,所以看得很清楚。距離我越遠的建築物越是消失在霧裡,但在霧雨中我清楚看見最前端的建築物造型非常莊嚴,而且是建在石墩上。

這樣眺望著真讓人感到神清氣爽。潮濕的空氣、雨、霧,以及濕潤的石頭味,還有植物、花壇里的花朵香味,全都融入其中。同時還感受到木造建築的淡淡古木香。

我用早上最清醒的頭腦,開始了解龍卧亭的整個結構。這個建築物的某一部分全都位於山坡上,在山腰處,有一個類似桌子的平台,將此建造成中庭,四周則環繞著建築物,尤其是龍胎館。所以,這個建築物的走廊,是一直靠右盤旋爬上山腰的。在龍胎館下方的走廊,可以看見右方的石墩,這就是支撐著中庭的石墩,這部分的走廊地勢是低於中庭的。

但當我快速通過走廊後爬上山坡,就發現我現在所在的走廊與中庭同高,再繼續往前走的話,走廊的高度就高於中庭了,所以龍胎館這一帶是以石墩堆砌出高於中庭的高度。在最頂端又有一棟建築物,是棟非常莊嚴的黑色建築,就像是寺院的佛舍利塔。

橫卧在綿綿細雨中的怪異建築屋群,就像是一條巨龍,綿長蜷曲地橫卧在山坡上。此時,我終於明白「龍卧亭」這個名字的由來。所以下方的建築物就叫做「龍尾館」,我所在的這個長形建築物就叫做「龍胎館」,因為這裡看起來就像是龍的身體,而那個位於最高處、像是佛舍利塔的建築物應該就是「龍頭館」了。

又是一聲很響的鐘聲,這個聲音讓我想趕快找出鍾是位於何方。我用眼睛搜尋著聲音的來源,發現在龍頭館的上方,有一個像是寺廟的建築物。那是山上的寺廟,如果天氣晴朗的話,應該可以看得很清楚吧!但是今天因為霧氣太重,所以看不清楚。我可以隱約看見在佛舍利塔的上方,有像是撞鐘房之類的建築物,可以想見現在應該有一個塊頭很大的男人,手裡拿著撞鐘槌,拚命地撞著鍾。雖然有一段距離,但可能是因為空氣潮濕,所以聲音可以傳得很遠,讓人覺得好像就近在身邊。

我想趕快去廁所,往右回頭一看,便看見了昨晚起火的那個龍尾館三樓。從這裡只能看見三層建築的三樓部分,三樓以上看起來好像是立在中庭的草皮邊緣,感覺離這裡非常近。坂出可能就是在這附近的走廊,看到三樓發生火災的吧!如果沒有霧且照明充足的話,確實可以清楚看見那個玻璃屋內的情形,而且坂出對我說他的視力很好。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在三樓的玻璃屋上,有個很奇怪的東西。從龍尾館的頂端,有一個黑黑長長的東西一直延伸到像是龍頭館的地上,那應該是座橋吧!

因為覺得越來越冷,所以我側過身朝向洗手間的方向。我被霧雨的中庭景緻深深吸引,站在走廊上好一會兒,身體冷得直發抖,雨中的清晨真是寒風刺骨。

我解著小便,突然想到了坂出,他說他在大戰中開過零式戰鬥機;雖然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我小時候,人家也叫我做「零式戰鬥機博士」呢!我小時候的少年雜誌,常常會刊登太平洋戰爭中的戰鬥機或是軍艦的專題報導,我會把這些資料蒐集起來,沒日沒夜的讀,連細節都背得起來,還會說給朋友們聽。

當時我只要聽到別人說:「大幹一場吧!」就以為那個人會開零式戰鬥機。我連星形發動機的啟動方法到操作方法,還有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一〇厘米及七點七厘米的機關槍吧,我都會發射。套句現在的流行話,我就是「戀物癖」的先鋒。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西元一九五九年、一九六〇年左右的少年雜誌,為什麼會刊登這麼詳細的軍事資料?難道沒有思想方面的問題嗎?我認為可能是雜誌的編輯經歷過戰爭,所以才會對這些東西特別喜好且熟悉吧!當編輯會議的企畫案苦思不得時,就不知不覺想用大家腦袋裡的現成知識來做專題報導吧!但即使如此,有時太過詳盡的介紹,對小孩子而言還是怪怪的。

當我一走出洗手間,馬上就來到了第一間「鱉甲之間」前方的走廊,我看見房間前面擺著一雙拖鞋,再往前看,佳世住的那間「里板之間」的走廊前面也有一雙她的拖鞋。除此之外,其他房間的前面就沒有任何東西了。我心想,只要看房間前面是否有放著拖鞋,便可以知道這間房間是否有人了。昨夜我因為實在太困了,所以沒有想到這些。

回到房間之後,我便立刻鑽進被窩,但當我想起菱川幸子死得很不尋常,就怎麼樣也睡不著了。不知不覺之間,我的腦袋開始想著關於她的死法。昨晚實在太累了,所以根本沒有餘力去想她的死亡之謎。她很明顯的是遭到槍殺,在額頭有一個很大的洞,我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這是無庸置疑的。坂出還說他看見了彈孔中有子彈的屁股,所以這絕對是槍殺。

「對了!」

我不由自主地小聲叫道。當我在龍尾館的後門與犬坊交涉住宿時,我確實聽到了槍聲。之前都完全忘記了,我確實有聽到槍聲,那一瞬間,她便被某人開槍擊中了。

但,是從哪裡呢?龍尾館三樓是一間不折不扣的密室,那間密室真的是密閉空間,不像我現在住的這個房間,用的是這種不管用的蘆葦草簾門,而是結結實實的厚木板門,窗戶也都嵌入了玻璃,而且這些窗戶全都確實上了螺絲鎖。她就在這樣的房間內一個人彈著琴,總之是一間玻璃密室。

而且,她當時的情況還被一個叫坂出的人完全目擊。所謂目擊,並非隨便晃一眼,而是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死亡的那一瞬間。在這種情況下,到底兇手是如何槍殺她的呢?是誰下的手?是從哪裡?這簡直就是變魔術嘛。

就一般常識而言,根本找不到兇手殺人的動機。菱川幸子既不是狡詐的高利貸業者,又不是精打細算的商人,而且她的年齡也沒那麼大,她只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古琴演奏家。她到底得罪了誰,而招致殺身之禍?一個人要殺另一個人,應該是有天大的原因才對,絕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殺人,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是不可能殺人的。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槍到底在哪裡?其實也不是很認真的想,但突然有股莫名的靈感湧上心頭,我確實看見那個房間中有槍,現在我突然想起來了。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槍,而是掛在正面、暖爐旁牆壁上的油畫,那幅油畫中那個長相奇怪的男人,右手就拿著一把獵槍。

我不由得噗哧笑出聲來,畫中有槍又怎樣呢?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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