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的往事

老家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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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一次可怕的車禍之後,我一直在休養,快一年了,我儘可能待在家裡,不與外界接觸,我把手機停掉,也成功忘記了電子郵箱的用戶名與密碼,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去關注時事新聞,我目前從事的工作只需要一台電腦,不需要出門,也不需要新聞。我在為一家殺毒軟體公司做病毒破解,他們答應我可以只在家裡工作。

其實我在這個城市並沒有多少朋友,我想隔絕的,是我一年前的那些同事們。

我不希望聽到任何有關他們的新聞,如果我聽到了有關他們的新聞,我相信,那一定不是好消息,這種消息有可能從網站、電視、報紙上突然竄進我的眼睛裡,然後刺進我的心臟,在我來不及體會戰慄就死去,我已經有過一次死亡馬上要來臨的體會,如果你也有過我這樣的體會,相信你也不希望它再來一次。

你們可能知道,一件你特別想忘記的事情,它也會讓你記得特別深刻,如一條冰冷的冬眠之蛇,一動不動盤在你心底深處,你不知道它幾時醒來,但你一直無法擺脫它冰冷的存在。

我有時會絕望,有歇斯底里的衝動,但我始終沒有歇斯底里,這種矛盾你們也會有過,因為歇斯底里是需要勇氣的。

2

可是,今天早上媽媽給我買的早餐外面那張包裹的報紙,一張沾滿油漬的舊報紙上有一則小新聞吸引了我,逮到了一位罪大惡極的殺人犯,並且還附了照片,我覺得,現在的治安真是越來越不好了,原因是壞人真的太多了。

我把報紙折起來小心裝好,不能浪費,也許用得著。

我決定把這條冬眠的蛇弄醒,好讓它有機會遊走出去,我徹底厭倦了冰冷盤踞帶給我的恐懼和茫然。所以,我要把一年前的事情說出來,如果正好面對著白牆,那就說給白牆聽,如果媽媽進來沒把床頭的百合扔掉,它也有機會聽我說這件事,牆上那條壁虎陪了我三個月了,它一定很想聽我說,你們也有興趣聽的話,請走得離我近一些,因為我有一年沒說過話了,聲音可能會小一些,含糊一些。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是活在陽光下的人,大家走得近一些,會感覺到生命的溫暖。

我還得把窗帘拉開,陽光聽不見我的話,但它會提供所有願意傾訴的人一個溫暖的傾訴環境。

我在這個白色的房間里待了一年,發現白色的存在是為了證明我們的存在。在我看不見自己的時候,它含蓄地把我的影子悄悄展現出來,讓我確信,那就是我,你們靠近我的周圍,它也會把你們展現出來,看看吧,這一群黑黑的身影疊在牆上,但我們心裡明白,牆是白色的,黑色的只是我們的影子。

3

一年前的一天早晨,我在公司大樓下站著,早上的陽光能把人的影子拉得特別長,我靜靜地站著,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在我影子頭頂上面,有一個模糊的粉筆畫出來的人形。

幾天前,粉筆畫還很清晰,頭部還有一攤污血,風吹起,有一陣不同於青草的腥味,這種腥味鑽進你的鼻子時,你會看到眼前所有景物都變成紅色。

再往前一天,粉筆框內躺著一個人,長長的秀髮被她嘴裡湧出來的大攤血黏滯在一起,像極了一堆尚未建好的鳥窩。

子蘭死了,她的生命在這個粉筆框內戛然而止。我懷疑她在落地之前就已經死了,也許是在落地的過程中,她嬌小的身體飄蕩在樓群中間時,她就死了,然後再輕輕落到地上。

如果在落地之後還沒有馬上死去,她一定會掙扎,而我完全沒有看到她掙扎過,或者是有過掙扎的想法。

她的死亡給我的理解是:她突然明白已經到了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刻了,然後她馬上停住腳步,躺到地上,然後就死掉。

粉筆和血跡都看不清楚了,清潔工一定反反覆復洗了很久。我也明白,如果我眼睛裡那模糊的粉筆印真的還在的話,也肯定是最後一次看到了,明天我再回來,粉筆印就永遠消失了,子蘭在這個樓里的印跡也永遠消失了。

這已經是子蘭跳樓自殺的第六天,我無聊地站在晨光下,試圖想找回那一天我站立的位置,只要我能找出粉筆印,我就可以找回我當天站立的位置,因為那天也是這個時間,我站著,影子把我的頭頂拉到地上子蘭的頭頂上,我們頭頂著頭,死掉的子蘭就在我前面躺著,這是她第一次在早上沒有和我尖聲打招呼,也是我最後一次離她這麼近。

保安衝過來了,一下子把我推得遠遠的,然後人群圍了上來,我和子蘭被他們隔開了,我看見無數黑黑的腦袋在我和子蘭中間不斷塞進來,塞得滿滿的,不透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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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到公司開了電腦後,運行查毒程序,然後抬頭掃視一下部門人員到位情況。有些習慣時間長了,會變成偏執,子蘭已經死了六天,葬禮昨天舉行過了,我並沒有去參加,可是,我抬頭還是第一眼往子蘭那張空了六天的桌子先望過去。意外的是,我看到了子蘭,她正像往常一樣坐在她的位置上,手肘輕趴在桌沿上,另一隻手挪動著滑鼠,全神貫注盯著顯示屏。

可以想像,那一瞬間我的反應,腦門轟隆一響,全身剎那間僵直,周圍一片寂靜,世界縮小到只有我與子蘭之間的空間。

我知道那不是幻覺,非常真實,子蘭身上的茉莉香水味也真切地在我鼻子邊繚繞。我看著她轉過頭瞧了我一眼,然後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紙,然後,她,竟然走到我面前,微笑著,雙手把紙張遞給我:「李經理,我的入職表,我叫張郎,李經理,李經理……」

她只是叫張郎的另一個女孩,也盤著長發,遠遠沒有子蘭的美麗和嫻靜,她還胖了一些。今天上午要到機房做例行維護,剛進去,就被四五個其他部門的同事堵在那裡,他們圍著我,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哥們,你沒事吧?昨晚你咋了?」我當然沒事,我這不好好地站在這裡嗎?可是,他們說我昨晚兩點多鐘挨個給他們家打電話,把他們臭罵了一頓,直到他們睡意蒙地掛斷我的電話。

財務部的葉仕拍拍我安慰說:「子蘭都走了,你不去參加葬禮也可以理解,不過你也別把自己灌醉來折磨自己啊,騷擾我們倒也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可傷了身體是你自己的啊。」

我默然,他們說的關於昨晚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但不要緊,我相信他們說的是真的,不過我還是要抗議,我掏出手機給他們看:「你們看,我手機根本沒電,怎麼可能騷擾你們了呢?是不是你們撞鬼了?」

按慣例,他們會告訴我,手機就是昨晚被我打到沒電的,這是我喝醉的習慣,然後他們會對我說,的確撞了鬼,撞了我這隻鬼。但今天氣氛明顯不同了,他們聽到「鬼」字臉色一變,默默拍拍我然後離開。我想起來,昨天他們參加了葬禮,不能說鬼。

回到桌子前,我插了充電器,開機查了一下去電記錄,證實了他們所說的事。

我有一陣子常看著張郎的背影發獃,在想一個女孩為什麼會取個「郎」字為名。對著一個豐滿度超過平均值的女孩喊一個屬於男人的名字,會有混亂的感覺嗎?

張郎有時會突然回頭望我,她有著與子蘭一樣的敏銳的第六感,她們都能用背部感受到男人的視線。不知是第幾回的回頭後,張郎毅然站起來,走到我桌前,身體稍稍前傾,把碩大的胸部抵著我的顯示器,問我:「李經理,你有事找我嗎?」

「沒有。」

「我有事想問你。」

「說吧。」

「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怎麼樣?」

我感覺到有滾燙的血從脖子後一下沖了上來,子蘭曾經也對我有過這樣的要求,工程部安靜的地方只有機房,我們走進去後,我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一會兒說:「李經理,你覺得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並不是有心盯著她望的,事實上,我也沒有喜歡目不轉睛地盯著異性的習慣,今天有些異常。

張郎眨著眼睛說:「我覺得這公司很怪異,早上我到公司後,所有人看我的眼睛都很怪,我坐在那裡,發現每個人都不時望著我。你看,我今天已經穿得很保守了,還有,女同事也盯著我看,很不友善的樣子,我好擔心啊。」

我長時間看著她,在思考著應該不應該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如果她知道同事看她的原因是因為她屁股下的椅子六天前坐了一個昨天葬禮的主角,肯定會接受不了,可能會在上班兩小時內辭職,那麼,子蘭留給這世界的的工作問題又要被拖延,下一回人事部還不知道會推薦什麼樣的人過來,這個女孩除了名字特別點,其他地方還是很不錯的。

我笑笑說:「你別擔心,這公司人員流動少,大家少見新人,好奇罷了,如果真有不友善的眼光,你也別在意,原因在你媽媽那裡,是她把你生得太漂亮罷了。」

張郎眉開眼笑,「嘻嘻,李經理,你真會開玩笑,那我沒事了,我回去工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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