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禍

麥潔

火車怎麼還沒開?孫憶敏在火車上有些坐立不安,她必須要儘快離開這裡。她的眼睛不安地一會兒看看月台,一會兒看看車廂的走道,只要有穿制服的經過,她都會不自覺地輕顫一下。就在孫憶敏的眼睛來回掃視的時候,她忽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只見月台上,離這列火車不遠處,站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男孩四五歲的模樣,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男孩站在月台上向這邊望著,手裡拿著一根快吃完的棒棒糖,還不時放在嘴裡吮著。孫憶敏盯著那男孩,眼睛似乎不能轉動了似的。男孩拿開了正在嘴裡吮著的棒棒糖,咧開嘴笑了一下,只見嘴裡、鼻孔里、耳孔里,慢慢地爬出來幾隻黑色的小螞蟻,接著螞蟻越爬越多,男孩的嘴唇也潰爛開了,像一個黑黑的無底洞……孫憶敏雙手緊緊地捂在胸前,她生怕心臟會從嘴裡跳出來。火車終於緩慢地開動了,月台上的小男孩隨著火車的開動向後慢慢倒去,小男孩抬起拿著棒棒糖的手揮了揮,手上的皮膚黑黑的彷彿就要潰爛似的。火車越來越快了,月台及月台上那個恐怖的小男孩被遠遠地扔在了後面。

孫憶敏終於鬆了口氣,她輕輕拍了拍胸口,正想把眼光轉到火車裡面來。

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孫憶敏的發獃,孫憶敏慌忙抬頭。她僵住了。一隻小小的手拉住她的衣袖,一個男孩童稚的聲音在身邊響了起來:「阿姨,我要吃糖。」

株子站在街邊小店外,撥打著電話。「你所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電腦那冰冷機械的聲音,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

株子已經撥打這個電話好幾遍了,每次都只聽見電腦那冰冷機械的聲音。為什麼關機呢?株子急得掉下眼淚來,阿敏每次接電話都是最快的,為什麼這幾天卻一直關機呢?

阿敏是株子的好姐妹。

株子和打工的丈夫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裡,最先認識的就是阿敏。阿敏是城裡人,很熱情,對株子不懂的事情,她總是幫忙出主意。時間長了,株子就把阿敏當成了姐妹。在這個慢慢由陌生變得熟悉的城市裡,有什麼事情,株子第一個想到丈夫,接著就是想到阿敏了。

可是,現在寶兒不見了,株子卻怎麼也找不到能給她出主意的姐妹。寶兒是株子唯一的兒子,才四歲半,長得漂亮而又逗人喜歡,鄰居們都很喜歡帶著寶兒玩。

那天的周末,株子約了一幫人,在家裡的小店內打麻將,寶兒坐在邊上的小板凳上吃棒棒糖。株子打麻將中途起來去上了趟廁所,可是從廁所回來後,發現寶兒不見了。株子詢問一起打麻將和邊上看麻將的,都說沒注意寶兒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株子以為寶兒自己到外面玩去了,於是又坐下打了一會兒,可是,越打心越不安,於是推倒了麻將去外面找寶兒。只是,打麻將的鄰居加上看麻將的,一起六七個人,找了一下午,就是沒有找到寶兒。

寶兒就此失蹤了。株子的丈夫三貴為此和株子大吵了一架後報了警,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警方卻也沒有找到寶兒。三貴是跟一個搞建築的包工頭來到這裡的,包工頭在這裡關係很不錯,連續接了幾個工程,三貴也就跟著在這個城市裡安居下來。三貴把株子接到城市裡,在城市的城郊結合部租了一個帶小院子的平房,三貴有點經濟頭腦,看這附近很多都是外來的打工者,便把院子搭建起來,搞了個小店。三貴每天去工地上班,小店就由株子看著。一晃的時間,這一家人在這個城市裡,居然已經住了有五六年了。

然而,三貴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家裡的生活越過越好的時候,他唯一的兒子——寶兒會忽然失蹤了。

寶兒失蹤那天,三貴正在工地上幹活。

三貴不是個迷信的人,然而,他後來回想起那天工地上出事,他覺得似乎冥冥中有什麼不幸的預兆。

由於三貴的機靈,跟在包工頭身邊很是長眼色,因此,他早就不幹什麼粗活了,主要負責在工地上驗收以及清點建築材料。

那天三貴剛驗收完新送來的一批水泥,正在工地上轉悠著,卻看見看大門的張伯向他招手。三貴剛往門口走了幾步,身後忽然發出巨大的轟響聲,一陣灰塵從三貴的身後撲過來,三貴覺得身後好像有股氣浪衝過來,要把他掀翻似的。

三貴愣在了那裡,耳朵里轟隆隆的,半天都聽不見人說話。

張伯顯然也呆住了,一隻手抬起,指向三貴的身後。

三貴轉過身去,發現腳手架整個倒了下來。幸好當時三貴向前走了幾步,不然的話,三貴可能就被砸在了腳手架下。腳手架的倒塌,導致了兩個民工受傷,好在傷勢都不是很重。

而導致腳手架倒塌下來的原因,卻一直查不出來,腳手架上的每一根竹竿,都捆綁得非常牢,甚至在腳手架整個倒下來之後,都沒有一根竹竿散開。可是,那腳手架又為什麼會倒塌呢?

就在那天傍晚,三貴下班回去後,聽說寶兒不見了。

這之後的幾個月,簡直就像噩夢一樣。老婆株子每天一早就出去,總是到天黑才回來,說是去找寶兒。

然而,真正的噩夢發生在三個月後的某一天。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在離三貴住的地方大約兩百米遠的一個山丘(當地人稱為黑虎山)上,有人發現了一具幾乎已經完全腐爛的小孩屍體。警察通知三貴去認屍體,那具屍體大部分的部位都只剩下了骨頭,還沒有完全腐爛的頭顱部、眼睛裡、鼻孔里不時有螞蟻在爬進爬出,而三貴一眼就看見孩子邊上的一隻鞋子,那還是寶兒四歲生日那天,三貴買給寶兒的生日禮物。

孩子的手被綁在身後,一小段已經發黑腐爛的繩子,向人們顯示著,這孩子曾被反綁在身後的一棵小樹上。這座小山丘延綿了好幾里,正是這座城市的城區和郊野的分水嶺。而離小山丘最近的地方,勉強還屬於城區的這一片城郊位置,大片大片的平房,幾乎全租給了外來的打工人員,這個地方在城市裡就等同於紅燈區的代名詞。株子像傻了似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在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寶兒……寶兒……寶兒回來了……」三貴覺得頭腦里一片空白,這具已經只剩下骨架的屍體,就是寶兒嗎?在寶兒的屍體被認領回來,處理完寶兒的事情後,三貴的母親從老家趕了過來,執意要三貴回老家去,三貴的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三貴說:「這裡的錢咱不掙,你們都跟我回家去,回家……再生個孩子……咱再窮,也要平安把孩子養大。」

三貴張了張嘴,想勸母親,話卻怎麼也沒有說出來。我還能再生個兒子嗎?三貴在心裡想,母親真的不知道實情,可是,三貴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告訴母親實情呢?三貴的母親在勸說三貴回老家無效後,又獨自一個人回老家去了。而株子,整個人都瘋了似的,她每天早上起來,會對著空空的床喊:「寶兒,該起床了。來,讓媽給你穿衣服。」株子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寶兒以前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似乎真的在給小孩穿衣服似的。三貴不由得捧著腦袋,他不知道,株子到底是瘋了,還是見鬼了。孫憶敏幾乎要跳了起來,她一把推開那個拉著她衣袖的孩子。孩子被推得向後倒退了兩步,立即張嘴哭了起來。孩子的哭聲驚動了車廂里的人,有人走過來,探頭向孫憶敏看了看。「我……我不認識他……」孫憶敏小聲地嘀咕著。坐在孫憶敏對面的,一個鬍子拉碴,穿著件舊布夾克的男人,伸手把孩子拉了過去,「不哭啊,爸一會兒給你買糖吃。」孩子一邊哭著,一邊抽抽搭搭地說:「阿姨說要給我糖吃的……」孫憶敏忽然打了個寒戰,她確定她不認識這個孩子,可為什麼這孩子會說,她說要給孩子糖吃的呢?孫憶敏想起來,她經常對孩子說:「來,阿姨給你糖吃。」

孫憶敏旁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臉蛋微紅,看上去老實而忠厚。她看了孫憶敏一眼,然後從座位下拿出一個老舊的布包,在裡面摸索了半天,拿出幾顆糖來。糖已經揉得皺皺的,從包裝紙上看起來,就不是什麼高檔糖果,應該是很廉價的那種。雖然這幾顆糖看起來已經很不好看了,但當婦女把手伸向小男孩,孩子還是忍不住雙眼露出渴望的光。他想伸手去女人的手中抓起糖果,但卻又猶豫著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

「給,拿去吃吧。」婦女的模樣像個忠厚的農村人,她的手卻白白胖胖的,那幾顆花花綠綠的糖,在手心裡很是顯眼。「吃吧吃吧,不要緊的。」

孩子舔了一下舌頭。

婦女看著孩子想吃又不敢拿的樣子,憨厚地笑了一下,就把手中的糖一把塞到孩子的手心裡:「吃吧吃吧,別不好意思。」

孩子把那幾顆糖緊緊地攥在手心裡,不再哭泣,只是轉頭看著身後的男人。

「這咋好意思呢。」男人客氣地對婦女說,真有一臉的羞澀感。

這個場面讓孫憶敏有點難堪,不過她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她只是轉過臉,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這時,孫憶敏的手機從口袋裡悄悄地滑落在了座位上,她卻沒有注意。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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