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覽室

蓮蓬

小彭這是第二次受驚了。

小彭是我們單位閱覽室的管理員。我們是佔地一百餘畝的成人學校,閱覽室在主教學樓的一層,打通了的兩個大開間,約二百平方米。我聽到消息趕到校醫所時,小彭還說不出話來,她雙目失神,臉色慘白,不斷有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

校圖書館的陳館長在安慰她,女孩的身子還在瑟瑟發抖。

陳館長說:小彭這孩子膽小,稍微噁心點的動物,象老鼠呀,癩蛤蟆呀,毛毛蟲呀,她都怕。這次受驚,又是因為見到了一隻大耗子。

我啼笑皆非,當著小彭的面就咕噥一句:一隻耗子呀,又不是見鬼!至於嚇成這樣嗎?

小彭獃獃的看著我,一臉的驚恐。

我說:耗子葯不是發過了嗎,你們放了沒有?

陳館長說放了,閱覽室,書庫,辦公室,機房全放了,但沒見耗子來吃,那麼香的東西,竟是引不動老鼠的食慾。

我笑:這老鼠一定是吃肉的。

旁邊有人說:先去找只貓吧,讓貓在圖書館呆兩天,就會把耗子嚇跑了。

這時小彭帶著哭音發出了一聲:不!

她伸出兩個手指,還是說不出話來,只是比比劃劃。

陳館長說:蓮老師,小彭的意思是:那隻耗子有她說的那麼大。

我看了一下小彭的手勢,有點愣神,那絕對是一隻可與貓媲美的老鼠。

小彭不是神經錯亂了吧,在北方也會有這麼大的老鼠嗎?

我在武漢上大學時,曾租了民房住在外面。那地方周圍有很多水塘。據說和東湖還是通著的。南方的地面養人,以至老鼠成災。我三天兩頭用鐵籠打著肥肥大大的耗子,比小貓只大不小。這傢伙鑽進鐵籠里當然還是活蹦亂跳的。最簡單的辦法,是把它在水塘里活活溺死。

耗子是會游泳的,所以它一時半刻還不會馬上就死,這時你就可以慢慢的欣賞它臨死前的掙扎。在鐵籠里給你表演出各種動作來,那叫一個好玩,你會感到一種殘忍的快意。

但在那天清晨之後,我再也不敢到湖邊溺殺老鼠了。

那陣是八十年代中期,學院周圍還有很多居民養豬,反正大學裡有的是泔水。

而且這些城市豬倌的職業道德還不錯,豬生病死掉就丟到湖塘里餵魚,不象現在的奸商,要不照賣不誤要不拿來做成熟食。我們上學時常常看到泡發了的豬屍浮到湖面上。當然,這湖裡的活物也不見得只有魚……

那天我將捕鼠籠浸入水中,籠上的繩子被我系在一棵樹上,然後我一邊看著耗子在籠中上竄下跳一邊刷牙。這時我聽到旁邊撥剌拉一聲響,象是有個什麼東西從水裡鑽了出來。

我當是哪條大魚,後一想不對,這魚怎麼能竄到岸上來呀?

我定睛一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一隻絕對有成年貓大小的黃皮老鼠,渾身水淋淋的,皮毛油光滑亮,正以一種看起來發笑的坐姿在那兒若有所思的打量我。這麼大的耗子我可是頭一回見,當時嚇得差點沒把口中的泡沫都咽下去,本能的反應就是朝它踢了一腳,離得還挺遠,我沒有踢到,它也並不太驚,只是一轉身鑽進湖邊草叢去了。

更驚的是在後頭,這時籠中的老鼠已經死了,我打開籠門將它倒入湖中,也不知從哪兒就游來了兩三隻和貓一樣大的耗子,它們爭搶那隻死耗子的屍體,水面上一時污血瀰漫。

幾隻耗子一邊踩水一邊爭搶同類的屍體,這景象你見過嗎?

後來和房東聊起這件事,才知道這些老鼠是吃葷的。他們除了吃死豬肉,還吃魚,但只能吃到死魚,所以皮毛都和水獺似的油光滑亮。

耗子要長得象貓一樣大,除非成了精,要不就只有吃肉。吃肉??我的頭皮突然有點發緊,不過也只是一恍惚的事。

小彭讓校長的奧迪車給送家去了,我下到一樓的閱覽室,總務處長和後勤的幾個工人正在那裡面面相覷。

鋪著地磚的地面乾乾淨淨的,沒有洞,不要說象貓那樣大的老鼠,就是拇指大的老鼠也鑽不出來呀!房間的角落裡倒是有一個七十公分見方的水暖維修入口,但蓋板是厚約十公分的水泥塊,就是耗子長得有狗大又如何?我這個一米八的大漢都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移開!實際上,它還好好的在那兒呢,沒一點移動的跡象。

難道是在外面?整個一樓的地面都讓人檢查了,沒發現什麼老鼠洞,甚至廁所的蹲坑和樓道的倒拉圾口——結論是根本不存在有老鼠進來的可能!難道這耗子是大搖大擺的從大門進來的??那又為什麼只有小彭一個人看到呢?

學校里便有了小彭是神經病的傳言,還有人說什麼小彭有陰陽眼,能看到髒東西。知識分子扎堆的地方,背後說起人來比民間的長舌婦還要無恥。小彭受不了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真的變得有點神經兮兮。

蓮蓬,小彭這一陣只喊我蓮蓬,如果有別人在場,叫我名字不方便的話她乾脆不叫我。

她說:蓮蓬,你相信我的話嗎?我不是那樣的人,對不對?

我說當然,你別在意,只當那些背後亂說的人要爛嘴的。

小彭這個人我是了解的,她其實是我的學生。原來就在本校直屬班讀文秘專業,我教過她的課。她的父親是市委組織部的頭頭,所以畢業後才能以一個成人大專的文憑留校工作。

我盯著她:小彭,你真的見過那樣大的耗子?

小彭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蓮蓬,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說。有些不自在的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小彭你別這樣,我哄她,讓人看到不好的,這麼大的姑娘了,哭什麼?

我說:小彭,你把那天的情況,詳細和我講講。

小彭一臉恐懼的樣子,但她還是講了。

那天,就是運動會的那天下午,你知道我心臟不好,所以從來不參加運動會的。那時整個大樓里的人應該全在操場上吧。我一個人在閱覽室,用電腦登記新到的期刊……

這時我聽到了敲門聲……

敲門聲?

是,很奇怪的,我沒有聽到外面的走廊有腳步聲呀!不過我當時沒有在意,可能是我工作太專註了吧。我隨口說了聲進來。

但是沒有動靜,門倒是開了一條縫,有一陣風撲到我的臉上。

怎麼沒有人進來呢?我站起身,走過去拉開門,但外面的走廊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人影。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敲門聲了呀!我奇怪的回頭,這時我就看到了…

我笑:你就看到了那隻大耗子,是嗎?和貓一樣大的。

是。女孩的臉色又變得蒼白。

我安慰她:哈哈,沒什麼,我也見過那樣大的耗子,不奇怪的。它可能是從外面進來的,後來又不知從哪兒跑出去了。

我當時尖叫一聲,那一刻我覺得心臟都要停跳了。可是我最怕的還不是這個…

是什麼?

這時我又聽到了敲門聲……

我以為是誰和我開玩笑呢,當時我讓耗子嚇得要死,有個人來正好,我趕緊又拉開門……

你看到誰了?

誰也沒有!

當時那隻耗子還在屋裡,我想跑,可是腿軟得就是跑不開,反而自己又把門關上了,和那隻耗子大眼瞪小眼的盯著。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感覺……小彭又哭了。

我知道,我輕輕拍著辦公桌,就象拍著小彭的身體,你慢慢說,我在聽。

這時我再一次聽到了敲門聲,才發現這敲門的聲音有點兒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呢?

我是靠在門上的呀,如果外面有人敲門,我應該會感覺到震動呀,你知道那種空心板的門,震動很強的。

是。

可是我沒有這個感覺,我再細聽,奇怪了,這聲音與其說是敲門,還不如說是敲在石磚上更恰當些。

而且這聲音,根本就不在門的這邊,而更象是在閱覽室里……

你說的是有水泥塊的那個角落裡嗎?我緊張起來。

不,不是的,就在中間。

中間??

是的,這時候那隻老鼠不知跑哪兒去了,我的膽子也大了點。我就循著聲音慢慢的踱過去,那聲音象是從一把椅子下面傳來的,我把椅子挪開……

有什麼奇怪的東東嗎?

沒有,蓮蓬,我再說你還相信嗎?

我相信,我說。小彭,憑咱們的關係我也得相信。

我看到那椅子下的地磚,在慢慢的掀了起來……

哦,那下面會有洞?我吃驚道。

我不知道。我當時什麼也沒有想,就蹲下身,用雙手把那地磚完全掀開了。

那地磚其實用水泥粘得死死的,怎麼可能掀開?我愕然:說,你看到什麼了?

小彭臉色慘白,又有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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