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死亡如此多情

成剛

丁岩喜歡上了凌燕,所以決定去殺人。

半個月前,上午、聽到敲門聲,丁岩披衣下床開門。陽光很刺眼,他覺得頭有點暈,揉揉眼睛,手上黏糊糊的。門外站著兩個警察,一男一女,雖然沒穿制服,但丁岩還是一眼認定了他們是警察。

警察腦門上都貼著標籤,好認。

丁岩挺納悶,不知道什麼事把警察給招來了。昨天半夜,他回來得挺晚,跟一幫哥們兒兒喝多了,回來就倒在床上。倆小時之後醒了,就再也睡不著。起身到窗戶邊,架起單筒望遠鏡,在樓下河邊的小樹林里找景兒看。

丁岩家的房子在小區的最邊緣,小區圍牆外頭是條小道,小道邊上是片小樹林,小樹林邊上就是龍尾河。龍尾河治理了好多年,臭味終於沒了,當年麻稈樣的小樹苗兒也有小孩胳膊粗了。到了夏天,龍尾河水波清漣,小樹林枝繁葉茂,天一黑,談戀愛偷情的人,就在林子里扎了堆兒。

丁岩單身,晚上除了跟哥們兒兒出去喝酒泡吧,就沒什麼娛樂了。一個人待在家裡挺悶的,他琢磨得給自己找點樂子,琢磨半天,就到街上從新疆人手裡買了架俄羅斯望遠鏡。晚上回來關了屋裡的燈,他趴在窗台上,偷窺小樹林里一對對男女親熱。

新疆人的望遠鏡倍數低,而且調焦挺麻煩,半月之後丁岩就給扔了。便宜沒好貨,特別是爛大街的玩意兒。丁岩從網上郵購了一架單筒望遠鏡,好幾千塊。花錢買享受,丁岩覺得值。一架好的望遠鏡,可以給他的夜生活增添多少樂趣呀?

但丁岩卻沒想到,晚上的樂趣還可以延續到白天。

來的這對警察,都挺年輕。男的是個小白臉,還沒長熟,緊繃著一張臉,臉上的青春痘使勁往外凸,鮮艷飽滿,像是隨時都能爆了。丁岩當然不想看這張臉,所以,就死盯著那女的看,這一看,心裡「咯噔」一下子,立刻泛起一波波的狂潮。

女警察太漂亮了,看著跟朵花似的,而且酷似丁岩的初戀女友。丁岩見到女警察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丁岩腦子裡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倆警察讓到客廳里來。

客廳里太亂了,沙發上堆著舊報紙舊雜誌臟衣服臟襪子,茶几上豎滿了空啤酒瓶子,跟刺蝟似的。丁岩緊著收拾,總算給倆警察騰出塊乾淨的地方坐。

那倆警察卻不坐,先在廳里轉了一圈,然後分別查看各個房間,沒多會兒,他們倆就發現了窗戶邊三角架支起來的望遠鏡,大聲讓丁岩過去。

「我這不算偷窺。」丁岩解釋,「我要真想看大姑娘小媳婦洗澡換衣服,望遠鏡就不架這屋了。」

倆警察分別把眼睛貼到望遠鏡上,也不說話,丁岩站那兒有點發毛。

半天工夫,倆警察好像玩夠了,這才轉過身來,男警察說:「你甭擔心,你這算不算偷窺,我們抽時間另案處理。今天來,主要想跟你了解點兒情況。」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一幫晨練的老頭兒老太太,在小樹林里發現一具女屍,趕緊報了案。刑偵隊的警察呼嘯而來,立刻封鎖了現場。死者是名女性,年紀大約二十三四歲,頸上有淤痕,顯然是被勒死的。死者穿著暴露,濃妝艷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種風塵女子。警察破案自有自己的一套程序,到丁岩這兒來的兩名警察,男的叫黃明,女的叫凌燕,都是大學生,剛分到隊里不久,沒什麼經驗,暫時只能幹點跑兒腿打雜的活兒。他們接受的任務,就是走訪周邊居民,尋找案發時的目擊證人,或者看有沒有人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聽明白倆警察的來意,丁岩的臉「刷」地就白了,站那兒半天沒吱聲。黃明和凌燕看在眼裡,心裡充滿了期待。

「我不會真成目擊證人了吧?」丁岩小心翼翼地說。

「你都看見什麼了?」黃明有點興奮。

丁岩開始回憶昨天半夜看到的事兒。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但往林子里飛的鳥兒,能做的也就那麼點事兒。丁岩昨晚先是看了幾對情侶親熱,看得有點興味索然——要知道什麼東西吃多了,都膩得慌。丁岩出去上了趟洗手間,再回來時,看到林子里的鳥飛得都差不多了——就算膩得慌,但要是沒得吃了,心裡還是挺失落的。丁岩不死心,仔細在林子里找,最後總算讓他找到一對。那女的躺在地上,頭枕著男的大腿,男的手在女的臉上摸來摸去。這場面不香艷,也不刺激,丁岩看兩眼就沒興趣了,但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他的望遠鏡還對著那倆人。過了好一會兒,就見那男的站起來,拍拍屁股,一個人走了,那女的還躺在地上。當時丁岩還挺納悶,但也沒往別處想,興許那男人找地方撒尿去了,雖然撒尿用不了那麼長時間。

「後來我就去看片子了,一部片子沒看一半,就睡了。」丁岩說。

「那你看清那男的長什麼模樣了嗎?」凌燕焦急地問。

丁岩盯著女警察看,臉漲得通紅,半天才懊喪地搖頭,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你要是早說,我昨晚就能瞧仔細點了。」

丁岩提供的情況不能說一點價值沒有,起碼確定了案發時間,但對破案卻起不到什麼作用。當時林子里烏漆抹黑的,也就是丁岩高價買的這望遠鏡,換了普通望遠鏡,什麼都看不到。丁岩的這架望遠鏡,帶一個內置的紅外線照明,這才能在完全黑暗的情況下,看到些模糊的景物。但要說隔得這麼遠,還能看清林子里人的模樣,確實有點不現實。

凌燕和黃明又問了半天,最後看實在從丁岩這裡挖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情況了,只能死了心,滿心失望地離開。離開前,黃明讓丁岩最近別外出,隊里可能還得請他去做個詳細的筆錄。丁岩滿口應承,眼睛一直沒離開過美麗的女警察。

「你們給我留個電話吧,我再好好回憶一下,興許能想起點別的。」丁岩沖著凌燕說。

凌燕被他瞅得有點不自在,身子轉過去,沒吱聲。黃明遞過一張名片來,丁岩拿在手裡看了看,然後上前一步,沖著凌燕道:「你的片子也給我留一張吧。」

凌燕瞪他一眼,但還是掏出張名片遞到他手裡。

丁岩捧著名片就那兒傻笑,好像撿了寶一樣。倆警察離開後,丁岩趕緊趴到望遠鏡上,好半天,才看到凌燕和黃明出現在下面的小道上。望遠鏡里丁岩的視線就對著凌燕的背影,頭、肩膀、後背,屁股,腿……直到她上了警車。

丁岩抬起頭時,下意識抹了下嘴巴,手上濕乎乎的,口水不知啥時流下來了。

「凌燕嗎?我丁岩。哪個丁岩?你不記得了?就玩望遠鏡那個。對,沒錯,就是我。沒有,暫時還沒想起什麼新的情況。你別著急,這才幾天工夫啊,你得給我時間,我靜下心來好好想。咋了,沒什麼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我主要是想向你請教點問題,老話不是說了嗎,人民群眾有啥困難,就得找警察叔叔。你不是我叔叔你還不是警察呀?我就想問問,如果我真把兇手的模樣給回憶起來了,你們是不是得派人來保護我?不保護那哪成呀,兇手萬一要打擊報復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呢?給我保密也不成,現在的兇手都賊著呢。你們不派人來保護我,那我就不想了。不是我不想你們就破不了案,萬一我要想起來點啥,不就能讓你們少點彎路嗎?行,有你這話就行,我希望,不,我強烈要求,到時就派你來保護我。這事你做不了主?那我找你們隊長,找你們局長……」

電話掛斷了,丁岩再撥號碼,裡面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丁岩站起來,長長伸了個懶腰,慢慢踱到東屋去,眼睛湊到望遠鏡上,仔細地在小樹林里尋覓。林子里全是一對對相偎相依的男女,大部分人都有些親密的動作。丁岩一個個看過去,咧著嘴傻笑。

丁岩今年28歲,開了家廣告公司,生意一度做得挺紅火。半年前,他出了次車禍,有個小子酒後駕車,攔腰撞過來。丁岩折了兩根肋骨,送到醫院躺了半個月。出院後沒多久,他就把公司給關了。做生意手上肯定賺了點錢,從此,丁岩每天花天酒地,人也變得極其懶惰,乾乾淨淨的家被折騰得亂七八糟,就連他自己出門,也邋遢得不成樣子。有人說,那次車禍,除了那幾根肋骨,他腦子也被撞壞了。還有人說,丁岩患了絕症,艾滋不太可能,多數是癌,他這是秋後的螞蚱,知道自己沒幾天可蹦了,所以這才憋著勁兒享受生活。

對這些傳言,丁岩只是笑,避而不答,就連他那幾個最鐵的哥們兒,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現在,大家都知道丁岩喜歡上了女警察的事,有人給他出主意,還有人勸他死了這條心。丁岩聽著煩,就喝酒,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這個星期,丁岩已經打了六次電話給凌燕,現在凌燕看是他的號碼,根本就不接。沒辦法,丁岩只能跑到外面公用電話亭,還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小區門口有個話吧,他每個話機都拿起來打一通,話吧老闆挺納悶,問他給哪個狐狸精迷上了。他就回過頭去罵死瘸子,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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