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靈

嫣青

十一長假與龍新一起西藏腹地徒步游,這是小婉盼了好久的旅遊計畫。不過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她一直都開心不起來。本來,她是希望跟龍新單獨出遊,這樣既浪漫又可以增進兩人之間的感情。但是,龍新卻偏偏答應了他同寢室的兩個哥們——李楠和趙斯捷,讓他們倆也一塊兒跟著。精心安排的浪漫之旅,突然多出兩隻電燈泡,她心裡自然很不爽了。更何況,趙斯捷以前還和龍新一塊兒追求過她,而李楠又一向都跟她不太合得來。

唉!算了,別想了。既然出來了,但求開心吧。不過小婉從小到大都很會自我安慰,所以在別人眼中,她從來都是個沒有煩惱的開朗女孩,這也是龍新最欣賞她的地方。背著只大旅行袋走了大半天,四個人都很累了,一開始對一望無垠的黃土高原那種新奇感也已消失殆盡,現在大家誰都不想多說一句話。

「喂——快看!快看啊!」龍新突然指著前方的地平線興奮地大叫起來,聲音在廣闊的高原上傳得很遠。

「好像是個小鎮哎。」趙斯捷手搭在額頭上遠望。李楠也學著他的樣子,眼裡閃過一道異彩,但沒吭聲。

「小鎮?」小婉皺起了眉頭,還是女孩子比較細心,她轉向龍新,「阿新,剛地圖上好像沒有那個小鎮啊。」

龍新反手抽出地圖展開:「對呀,在這一塊兒確實沒有城鎮。」

「管他呢,有鎮子就可以休息了。再說這個鎮子這麼小,一般是不會標在地圖上的。」趙斯捷奪下地圖,重新塞進龍新包里。其他人一想他的話也對,便不再多慮,快步緊跟上已經跑到前邊的他。

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四人才來到他們剛才看到的小鎮。說是小鎮,其實也就是一條街道,兩邊散布著十幾幢土坯房子,從鎮頭漫步到鎮尾大概花不了二十分鐘。而且,黃土覆蓋的街上冷清清的,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兩三個看上去像是賣旅遊紀念品的小攤子窩居在街道兩邊,攤主都穿著厚重的藏族服裝,慵懶地坐在攤子後邊。

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看過來,大家都很失望。那都是些粗製濫造的小玩意兒,沒有一點特色,感覺隨便在哪個旅遊點都能買上兩三樣。而此時,夕陽已漸漸西沉,高原的氣溫開始下降,在龍新的建議下,四人決定今晚就在小鎮上找一戶人家投宿。

轉過一個牆角,在昏暗的光線下,小婉第一個發現,一片屋檐的陰影里有一個賣紀念品的小攤子。看上去比其他那幾個簡陋得多,就是一張土黃色的布鋪在地上,上邊零星擺放著一些工藝品,一眼看去件件都很精緻。

「哇!這些東西好漂亮哦,咱們看看。」小婉話音未落,人已經蹲在了攤子前,拿起一件件工藝品,愛不釋手地對著夕陽觀看。

「姑娘,喜歡就買一件吧。」靠牆而坐的攤主抬起頭來,發出一把蒼老的聲音,漢語也很不標準。四雙眼睛齊刷刷掃向攤主,對方是一個藏族老頭,帽檐始終遮著雙眼,黑紅的臉膛上刀刻般的皺紋使人判斷不出他的年紀。

「這隻小碗真可愛,多少錢?」小婉放下一根彩色石頭串成的項鏈,在地攤邊沿拿起一隻灰黃色的小碗。那隻碗跟巴掌差不多大小,淺淺的,拿在手裡很輕。她將碗翻過來,在碗的底部雕刻著一隻振翅高飛的鷹,下邊一排藏文,雕工十分精細。

老頭笑了,露出滿嘴黃牙:「這個很便宜,十五塊錢。」小婉看著老頭咧開的嘴唇,發現他左邊上排的犬齒掉了,留下一個黑乎乎的洞,看上去很不舒服。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小婉最終用十二塊錢買下了那隻碗。趙斯捷也挑了一把小巧的藏刀,開了刃的,鋒利的刀鋒在夕陽下反射著血紅的光芒。龍新和李楠卻沒選到合意的東西,臨離開地攤的時候不免感到些許遺憾。

四人在鎮尾挑了一幢看上去比較乾淨的房子,並一致推舉能言善道的趙斯捷前去交涉。開門的是一個老頭,瘦小乾枯,卻慈眉善目。在趙斯捷連說帶比畫下,老頭困惑的臉上綻開了笑容,熱情地將四人讓進了屋裡。屋子的陳設很簡陋,昏黃的油燈光下,一切似乎還挺潔凈。

收下了趙斯捷遞過去的三十塊錢,老頭招呼大家坐下,朝裡屋喊了一嗓子。一個更加瘦小的老太太端出一個茶盤,將四杯濃香四溢的酥油茶擺放在四人面前。小婉注意到,老太太手腕上掛著一串念珠,心想她大概是信佛的,沒來由地對這對老夫婦又平添了幾分好感。

晚餐都是藏族特色菜肴,四個人趕了一天路也著實餓了,不一會兒功夫,就將滿桌飯菜一掃而光。飯後,第一天出遊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大家圍坐在桌前,嘰嘰喳喳討論一路的見聞。只有李楠沒有參與,坐在一邊沉默地整理數碼相機里的相片。

許是累了,很快屋子裡就安靜下來。趙斯捷抽出剛買的那把藏刀,左右揮動,舞得虎虎生風。龍新也要小婉把她買的那隻碗拿出來看看,小婉故意不依,兩人笑鬧了一陣子,龍新最終獲勝,伸手從小婉背包里搶過了那隻碗,翻過來,在油燈下細細欣賞起碗底的雕刻來。小婉趴在龍新身邊,兩人低聲研究那幾個藏文究竟代表什麼含義。

忙乎了一陣子的老頭和老太太從裡屋出來,笑容可掬,走在前邊的老太太端著四杯熱騰騰的酥油茶。來到近前,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龍新手裡那隻碗上,剎那間,她突然停止前進,面色驟變,雙眼中立時爬滿了恐懼。跟在他身後的老頭猝不及防,猛地撞在了老太太背上,「稀里嘩啦」一陣脆響,老太太手中的托盤落地,四隻杯子摔得粉碎。

響聲驚動了四個年輕人,他們錯愕抬頭。老頭上前一步,正欲斥責老太太,一眼看到龍新拿著的那隻碗,剛到嘴邊的責難「咕咚」一聲吞回肚裡,臉上的驚恐絕不亞於老太太。此時老太太已一步步退回門邊,低首垂目,手指快速捻動著念珠,翕動的嘴唇念念有詞。

「大爺,這……」四人面面相覷,龍新慢慢起身,一臉的不解。

「別、別、別……把那隻、那隻碗收起來。」老頭圓瞪的雙眼死死盯著龍新手中的碗,後退一大步,驚慌失措地搖晃著雙手。

「碗?」龍新回望了身後的三人一眼,再看看手裡那隻碗,順手遞給小婉,示意她收起來。「大爺,到底怎麼回事?那隻碗……怎麼了?」

老頭盯著小婉,直到她將那隻碗收回背包,拉上拉鏈,才長舒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轉身拉著老太太進了裡屋。屋外的四個人更加迷惑,眉頭同時擰成了一個疙瘩。半晌,老頭驚魂甫定地從裡屋探出頭來,伸手招呼四人。四人猶疑不決地踏進裡屋,佛龕前,老太太虔誠地跪在一隻蒲團上,濃郁的檀香味充斥了狹小的空間,在老太太不間斷的誦經聲中,老頭緩緩向四人敘述了一段塵封數十年的往事,叫人潸然淚下,又禁不住毛骨悚然。

那還是在西藏解放以前,當時的老頭和老太太都是一個農奴主家的農奴,與現在的龍新他們年紀相仿。老頭有個好朋友,叫做扎西,也是個農奴,是他們中最英俊、最出色的小夥子。而身為農奴的扎西卻擅越界限,接受了農奴主的女兒卓瑪的愛。男才女貌的扎西和卓瑪,他們的愛是甜蜜的,可身份的懸殊,又給他們的愛摻雜進絲絲苦澀。

終於有一天,扎西和卓瑪的幽會被卓瑪的父兄撞個正著。不顧善良的卓瑪苦苦哀求,她的父親、那個兇殘的農奴主將她軟禁,並命人把扎西打個半死,扔進水牢。幾天以後,農奴住決定殺一儆百,當著眾農奴的面,在廣場上將奄奄一息的扎西活剝了。

日漸憔悴的卓瑪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得知這個消息,而那時候,扎西的人皮早已做成了一面大鼓,股骨則被製成了鼓槌。特別是當她知道了父親送給她做油燈的小碗是扎西的頭蓋骨製成的之後,她徹底絕望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捧著那隻骨碗攀上農莊後的懸崖,在父兄的驚呼聲中縱身躍了下去。事後,農奴主派了一百多人四處搜索,卻始終找不到她的屍體,甚至那隻骨碗也蹤影全無……

「骨碗?難道我那隻……」小婉淚痕未乾,臉色卻瞬間變得煞白,雙手緊緊攥著龍新的胳膊。龍新和其他兩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緊咬牙關,努力遏制內心蒸騰的恐懼。

「那就是扎西的頭蓋骨。」誦完經的老太太站起來,沙啞的聲音令四個年輕人心頭一凜。

「可是……您怎麼能確定那就是……」小婉始終不敢說出「頭蓋骨」三個字,抖抖地看著老太太。

「家徽。」老太太的臉在被油燈晃動的暗影塗抹上一層陰翳,怪嚇人的。「碗底那個圖案就是農奴主家的家徽。」

「唉——姑娘,你怎麼偏偏選中那隻碗啊?」老頭幽幽長嘆,「傳說冤死的人,他們的靈魂會附在這些骨頭上。再加上、加上卓瑪是抱著這隻碗跳崖死的,她的屍體也沒能找到,得不到超度的靈魂也會附在碗上。很邪的!很邪的!!」

龍新看了一眼面無人色的小婉,將她攬進懷裡,艱難地乾咽了一口:「大爺,您別嚇我們了。」

「不是嚇你們,是真的。」老太太接過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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