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九九○年七月·阿寒

狂風颳得庭院里的樹木嘩嘩直響。籠罩在周圍的大霧已經散去,轉眼間,太陽光直射下來。

「好了,我們進去吧。」

鹿谷高聲說著,朝陽光普照下的黑貓館的玄關走去。江南看看屋頂上嘎嘎直響、不斷改變著方向的風向標,和鯰田老人一起,跟在後面。

不出江南所料,玄關的大門上著鎖。鹿谷用兩隻手抓住把手,又推又拉,折騰半天,但大門紋絲不動。他掉轉身,對江南他們說道:「我去車上,把工具拿來。」說完,朝別墅外跑去。

登上幾層台階,就是玄關門廊。江南他們就站在那裡等鹿谷。鯰田老人一言不發,敲著右手的拐杖,同時,看著灰白色的大門以及左側鑲著彩色玻璃的窗戶。江南心情複雜地問道:「你想起來什麼沒有?」

老人默不作聲,只是稍微搖搖頭。

很快,鹿谷就把修車用的工具抱來了。花了15分鐘,他終於把門撬開了。

「好了。」鹿谷得意地嘟囔一聲,用手背額頭上的汗珠,率先走了進去。屋子裡比江南預想的還要破敗,可以說是個「廢棄的屋子」。地上貼著紅白相間的瓷磚,滿是灰塵,到處都是蜘蛛網,由此來看,這裡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了。

他們來到玄關大廳。外面的太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射進來,與屋內昏暗光線交織在一起,烘托出一種玄妙的靜謐感和透明感。三人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鹿谷走到中間,環視大廳一番,然後抄著手,站在那裡,喉嚨里發出狗一樣的哼哼聲。江南則在面前的牆壁上找到電源開關,按了一下,但是燈沒有亮。看起來不是燈泡壞了,而是根本就沒通電。

正面內里,有一扇淡白色的大門。那也許就是通向儲藏室的大門吧?左首前方,是有白色扶手的通往二樓的樓梯……江南和鹿谷一樣,抄著手,環視著昏暗的屋子,腦子裡回想著鯰田老人手記中有關玄關大廳的描寫。

就在那時,他們聽到吱嘎一聲的門響聲,鯰田老人正在推開入口左邊的白色房門。看見鯰田老人走進去,鹿谷趕忙追了過去,江南也急忙跟在後頭。

他們來到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間。相當於二樓高度的迴廊,三面圍繞著這個長方形的房間。迴廊下面有許多傢具(裝飾架、躺椅之類),上面遮著白布。陽光透過牆壁上的彩色玻璃,照射進來,組成多變的色彩,讓這裡比隔壁的玄關大廳顯得更加光怪陸離。

鯰田冬馬走到大房間中央,慢慢仰起頭。就那樣,擰著脖子,一點一點地朝旁邊挪動。他好像在尋找自己手記里提到的偷窺小孔。鹿谷站在房門入口處,又發出像狗一樣的哼哼聲。

「怎麼?」江南問了一句,但他什麼都沒回答,又把手叉起來,緊了縮眉頭,一動不動。

江南穿過鹿谷身旁,朝裡面走去。一直走到鯰田老人身邊,再次打量一下寬敞的房間。

房間周圍的彩色玻璃分別以撲克牌上的圖案為原型。按照順序,分別是「方塊Q」,「黑桃K」……迴廊上面有許多書架,把彩色玻璃都擋住了。但從這裡看過去,那些書架上空空如也,看不到一本書。

他轉過身,正準備告訴鹿谷,又注意到手記中提到的,掛在房門入口旁邊的那副油畫也不見了。

「油畫沒有了。」江南沖鹿谷說道。

「哎?——啊,真的沒有。」

「書架上也沒有書。」

「好像是的。」鹿谷心不在焉地應和著,轉過身。鯰田老人一聲不響,繼續歪著脖子。鹿谷瞥了他一眼,兩手叉腰,環視著周圍。

「怎麼搞的?」他嘟噥著,「這到底是怎麼……」

此時鹿谷顯得有點納悶,似乎對眼前的一切無法理解。江南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來回看著屋內。

破敗不堪的房子,空空如也的書架,牆上的油畫也消失了。這一切與鯰田手記里描述的去年8月時的情景完全不同。說奇怪也真的非常奇怪。很快,鹿谷嘆口氣,一聲不吭,朝房間一角走去。那是房間入口右邊的牆角處。

鹿谷把掛在肩膀上的包放在旁邊,兩腿跪在地上,用手掌將沉積在附近瓷磚上的灰塵撣去。看他那副架勢,江南立刻明白他要幹什麼。鹿谷想找到那個通向地下室的秘密暗道。

「看來是這塊瓷磚了。」

江南湊過來,鹿谷沖他說著,用手指著滿是灰塵的一塊瓷磚。那是位於牆角的一塊白色瓷磚。

「江南君,借我一個硬幣。」

這彷彿是手記中,冰川和鯰田老人尋找暗道場景的再現。

江南從牛仔褲的前口袋裡,摸出個100日元的硬幣,回頭看看鯰田。他好像也注意到鹿谷他們的行動,朝這裡走了過來。鹿谷把硬幣塞到瓷磚縫隙里,用勁一撬,傳來一聲鈍響,「鑰匙」瓷磚浮了起來。鹿谷把這塊瓷磚取出來,把旁邊的黑瓷磚滑動過來。這的確有點像孩童時代的「15子遊戲」。也許是灰塵堵塞了瓷磚間隙,每塊瓷磚移動起來都不輕鬆,但鹿谷很有耐心地做著,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打開暗道之門的開關。

「是這個吧。」鹿谷嘟囔著,伸手按了下去。隨著一聲輕微的金屬聲響,四塊瓷磚大小,邊長有80厘米的正方形「小門」朝下打開了。黑紅相間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缺口。裡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鹿谷把硬幣還給江南,從旁邊的背包里掏出小電筒。看來他準備得非常充分。

鹿谷打開電筒,趴在地上,將腦袋伸進去,想看個虛實。

「對的。好像是通向地下室的。」

「那我們下去吧。」

聽到江南的話,鹿谷抬起頭,苦喪著臉,搖搖頭:「下面沒有梯子。就這麼跳下去,有點危險。」

鹿谷撣撣滿是灰塵的衣服,站起來。他把電筒放回包里,沖著江南和鯰田說道:「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說完,他就麻利地朝大門走去。

三個人走出大房間,先到一樓其他房間看了看。

起居室兼飯廳、與之相鄰的沙龍室、卧室、廚房……每個房間里都沒有像樣的傢具,就算有,也被白布遮擋著。地面上是厚厚的灰塵,牆壁和窗戶上也都是污垢,有些玻璃窗上還有裂紋。好像整個屋子都沒有通電。廚房和浴室的水龍頭裡,也沒有水流出(從房子的位置來分析,這裡好像是用水泵打水的)。怎麼看,這裡都是個「廢棄的房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鯰田先生。」鹿谷的越來越哭喪著臉,他沖黑貓館的管理員問了起來,「至少在去年9月,那本手記完成前,你是一直住在這裡的。這房子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他停頓一下,看看鯰田老人的反應。老人閉上眼睛,慢慢地搖搖頭,「一定出了什麼事,然後你被迫離開這裡了。因此傢具之類的東西都被房主賣掉了。現在我們只能這麼設想了。怎麼樣?你回憶起來什麼沒有?」

「我——」鯰田老人一直搖著頭,聲音嘶啞,費力地回答著,「我,什麼都……」

「你看著屋內的房間,擺設,沒有想起點什麼?」

「沒有。不,我能感覺出自己以前曾經在這裡住過。剛才的那個大房間、沙龍室……我都有印象。彷彿是很遙遠以前的事,但的確……」

隨後,鹿谷和江南上了二樓。

當時,鯰田老人說自己上樓太費勁,就獨自留在一樓,但江南注意到,從剛才開始,他的表情和態度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與當初,在新宿酒店見面時相比,這種變化就更明顯了。那時,鯰田老人非常渴望能恢複往日的記憶。他還說即便往日的回憶不如人願,也比什麼都想不起來強得多。

過去, 鯰田的記憶喪失了,猶如被綁在一塊沉重的石頭上,沉入水底。但當他來到這裡,走進房間後,往日的記憶明顯開始復甦。以前只是稍微有點振動,現在則劇烈晃動起來,眼看就要掙脫沉重的石頭的束縛了。

現在,他表情里明顯帶有恐懼的神色。他害怕了。他預感到那不祥的記憶就要復甦,所以心裡很害怕……

二樓走廊上,左右各有兩扇門,看上去挺牢固。白門板已經褪色,到處剝落著油漆,把手也失去了光澤鹿谷和江南依次打開房門。房間的構造都是一樣的,裡面都放著滿是灰塵的雙人床。

大概看完四間屋子後,鹿谷又來到走廊右邊,靠樓梯最近的一個房間,走到與隔壁共用的浴室里。 那兒就是麻生謙二郎上吊自殺的「密室」。

這裡與獨立浴室的風格不同。天花板上塗著白灰泥,地上和牆壁上貼著黑紅相間的瓷磚,裡面放著一個帶支腳的白色浴缸。垂掛淋浴帘布的竿子牢牢地嵌在兩邊的牆壁中,用它來自殺,無論是高度,還是強度,都沒有問題。

江南膽戰心驚地看看浴缸裡面,全是灰塵。江南記得在那本手記中,浴缸的顏色明明寫著是黑色……但他沒有再想下去。

鹿谷自然最關心通往兩邊房間的浴室門。

灰白房門的內側都有黃銅插銷。兩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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