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開拓山坡地建校的K大,擁有形狀奇特的廣大校園;學校一隅的三層盒型校舍里,聚集著大學校園裹的各社團。

角島十角館發現六人屍體的第三天,也就是四月二日星期三下午,社團會館二樓的推理小說研究社,大約集合了十名能夠出席的社員。

嘈雜的狹窄室內擺了兩張會議用長椅,學生們擠著肩膀坐在一起。其中,當然也有前社員江南孝明,卻不見組長之弟島田潔的蹤影。

(他是客氣呢?還是有事不能來?)

不安瞬間湧上守須恭一心頭,又立刻打消。

(沒關係,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會注意到什麼,不可能會注意……)

島田修組長帶著一名便衣人員,稍微遲到了幾分鐘。

他望著蒙蒙煙氣蹙起眉頭,瞥見江南和守須後,親熱地打了個招呼。隨即,向聚集的眾人說:「謝謝各位撥冗參加,我是島田。」他親切地寒暄幾句,便穩穩落坐在備好的椅子上。

全員自我介紹後,警方約略說明了事件概要。接著,胖組長手持備忘錄對照學生面孔,然後才進入正題。「再重複一次角島六名死者姓名,山崎喜史、鈴木哲郎、松浦純也、岩崎杳子、東一,以及大野由美。各位對他們應該都很熟悉……」

聽著組長沙啞的聲音,守須眼前逐一浮現六人臉龐。

(愛倫坡、卡、艾勒里、阿嘉莎、陸路,還有歐璐芝……)

「……六名中,有五人在火災當時早巳死亡。東及大野分別死於擊殺和勒殺,山崎、鈴木、岩崎三人死於誰殺的可能性極大。剩下的一名松浦,火災發生時還沒死,根據初步判斷,可能是在房間和自己身上淋遍燈油,然後引火自焚。」

「松浦學長是否殺害五人後自殺?」一名社員提出問題。

「正是如此。至於殺害三人的毒藥來源,事實證明松浦的親戚在O市開設藥方,他經常在那兒出入,很容易弄到藥物……。目前,我們是這種看法。不過,動機就難找了。所以我們今天勞駕各位,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有沒有考慮過第三者下手的可能性?」

「這一點絕對不可能。」

由於組長一口否定,守須好不容易才忍住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無論如何,已經斷定松浦純也死於自殺。此外,五人的殺害方法及死亡推定時問,都有很大的差異。其中甚至有死亡已經三天以上的……其它也各有不同。聽說那一帶很少有漁船經過,根據常識推測,不大可能有人偷偷搭船過去,花三天以上的時間干下連環血案。」

「可是,組長?」開口的是江南。「去年藍屋事件里,在類似狀況下燒死的中村青司,不是被認為死於他殺嗎?」

「那件案子的判斷,具有各種微妙的理由……」組長睜大大象般的小眼睛。」判定為他殺的最大因素,是因為那名失蹤園丁的存在。應該在島上的一個人無故失蹤,自然會惹來嫌疑。無可推諉地,這名園丁就是主要兇嫌。

「不過——沒看到昨天的報紙嗎?焚毀的十角館發現秘密地下室,裡頭有具死亡多時的男屍,極可能是那名園丁的屍體。」

「哦,原來如此。」

「因此,現在不得不急遽改變去年角島事件的解釋。就是說,中村青司確實是自焚而死,整個事件是他本人計畫的一種強迫殉死。而且——」組長意味深長地使了個眼神。「某方面出現了掌握此點的新證據。」

是島田潔吐露的嗎?守須心想。

——不,他說過自己明白真相就好,不會告知警方。不知什麼緣故,總覺得這句話確實可信。即使他的親哥哥是警界人士,也不會改變他的承諾。

(那麼——或者是中村紅次郎供出真相……)

「——這件事暫且不談。」島田組長環視眾人的臉。「你們當中,有幾個人知道他們要到角島?」

守須和江南雙雙舉手。

「嗯,只有你們——。知道是誰提議這次的角島之行嗎?」

「他們老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守須答道。「這次正好有點關係,可以住在十角館……」

「關係?怎麼說?」

「哦,我的伯父——巽——經營大規模的房地產生意,從前地主手中買下那片土地。是我拜託伯父……」

「是不是巽昌章先生?原來你就是他的侄兒。——你沒有一起去?」

「思,我不想去曾經發生命案的地方。大伙兒都興高采烈,偏偏我不喜歡,而且房間也不夠……」

「房間不夠?不是有七間客房嗎?」

「其實只有六間,你問伯父就知道,有個房間根本不能使用,下雨時漏得很厲害……。——那個房間只是個空殼子,什麼都沒有。大概是打算修理,所以把傢具搬空了。天花板全是烏斑,險些就要塌下來。部分地板也破爛不堪,幾乎可見底了……」

「原來如此。——那麼他們六人當中,怎麼說呢?誰擔任旅行的幹事?」

「我向陸路——對不起,應該是東,我向東提起這件事。東是這次的總編輯——也就是研究社的領導人。不過,他總是找松浦商量事情。」

「就是東和松浦兩個人羅?」

「是的,就是這樣。」

「除了個人的行李外,好像也帶去不少食品和毛毯,那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伯父準備的,我幫他們送過去。就在他們出發的前一天,雇漁船送到島上去。」

「唔。——待會兒查證一下。」

組長摩挲厚實的下巴,再度環視眾人。

「各位可曾想到松浦純有殺人的動機?」

嘈雜中,社員們開始低聲討論。守須也適時加入其間,然而心中所想完全是別的事。

——白皙的臉龐。

——用力摟住彷彿就會破碎的嬌軀。

——披肩的烏黑長發。

——總是浮現幾許困惑的細眉,帶怯的落寞眼神。

——含著微笑的櫻唇,小貓般嬌柔的聲音……。

(千織、千織、千織……)

他倆悄悄避開別人的眼光,默默地深愛著。

研究社的夥伴及其它朋友,誰都不知道這件事。這並非故意隱瞞或是羞於啟齒,只不過兩個人都有點膽怯,生怕公開戀情的結果,會破壞屬於自己的小天地……。

然而——所有的一切那天突然化為泡影。去年一月的那個晚上……她的生命被奪走了。毫無疑問,是那六個人,沒錯,就是他們——。

(當時如果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不知多麼責備自己,更痛恨那六個人。

昔日,父母及妹妹也同樣突然被帶走。別人蠻強地、擅自地,以殘酷的手拆散溫暖的家庭,一言不發地把親愛的家人搶到遙不可及的地方。後來——好不容易才尋覓到生命中最寶貴的干織,不料又……。

(那決不是意外。)

她絕對不是縱情飲酒的女孩,況且明知自己心臟不好。一定是那些醉得失去理智的人半強迫地勸酒,她在無法拒絕的情況下,終於……

她是被那些傢伙害死的。

(被害死的……)

「守須?」旁邊傳來江南的聲音。

「啊——什麼事?」

「那封信怎麼辦?」

「嗯?怎麼回事?」聽到二人對話,島田組長忙問道。

「是這樣的——上次忘了告訴你——」江南從口袋掏出那封信,回答說。「他們啟程到島上那天,我接到了這樣東西。守須那邊——也收到一封……」

「信?中村青司寄的?」

「嗯。」

「你們也接到了?」組長接過江南遞來的信,看著裡面的內容。

「被害人家裡,包括松浦——全都接到同樣的東西。」

「這和島上命案沒有關係嗎?」

「很難說。不過,先把它當成一種惡作劇此較正確。無論如何,寄信人總是個死人。」島田組長露出一口黃牙,苦笑著。

受須附和似的放鬆嘴角,另一方面,卻悄然跌入回憶之中……。

原本——千織的父親是中村青司這件事,是她親口說的。她還說,青司在S區一個叫角島的小島上,過著獨特的隱居生活。失去千織半年多以來,始終沈溺在悲痛輿憤恨中,天天病人似的凄慘度日。直到去年秋天,得知她住在角島的雙親慘死後,內心更加不安。不過當時並未想到,那次事件居然會以此種形態助他解決心中的激憤。

日復一日,他經常思忖著以某種形態,讓害死千織的那六名男女了解自己的罪惡。他的痛苦並非大聲譴責一句——千織是你們害死的,就可以了事。生命中無法取代的珍寶已經被奪走,而且是被他們奪走的。

滿心期盼的,除了復仇再無他物。自從知道伯父巽昌章買下十角館後,這種想法在明確的意志下,開始凝結為使用殺人手段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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