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我被怪東西追趕,逃掉了。

我想那是從校門旁邊的泥水溝冒出來的。那東西是翠綠色的,還滿大的,意外地跑得很快。它說著嘎呣、嘎呣、嘎呣這種意義不明的話,或者說發出那種叫聲。非常討厭。

一開始聽到咕噗咕噗的聲音時,我就發毛了。可是那個時候周圍還有很多小朋友,我想應該不會怎樣。也有不少小朋友發現了。

沒有人說什麼,可是看錶情就知道了。他們瞄了背後一眼,露出「惡,討厭」的表情。這樣的小朋友是注意到那東西的。可是注意到了也不能怎麼樣,也沒有意義,所以大家都無視它。

也不是只有特別敏感的人才看得到、遲鈍的人就看不到,簡而言之就是有沒有注意到的問題。應該也有人就算注意到了也無所謂,也有人光是感覺那個的氣息到就快哭出來了。每個人都不一樣。

可是那東西很怪,而且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嘛。

話雖如此,也只是討厭而已,並不會被怎樣。

因為不明白它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只是覺得很討厭罷了,忍耐一下就好。

再說副校長站在大門口看著學生放學。我想有大人在,不會有事的。

學校前面寬闊平緩的坡道算是馬路,但上下學時間禁止車輛進入,所以小朋友就像傾巢而出的螞蟻,自由自在地倘佯在整個坡道往下走。坡道途中有條骯髒的河,擴散出去的小朋友在那一帶逐漸靠攏,自然而然形成隊伍。因為穿過那條河上的短橋後,就得分往左右的人行道前進。

前方與一條筆直的大馬路相交,大馬路上車水馬龍。

問題是那個怪東西會往右還是往左去。

那東西嘎咀、嘎思、嘎蟡地,朝著各種方向發出嘔吐般的聲音。我努力不往後看,所以不曉得它在哪一帶。我跟吉田還有川村三個人一起回家,川村有點發現了,偶爾會偷偷往後瞄。吉田感覺完全沒注意到,一直在聊卡通。

要是它往這邊來就討厭了,我心想。

可是我有預感它一定會往這邊來。

我們要在大馬路右轉回家。

所以在過橋的時候就會往右靠,往右邊的人行道彎去。

隱隱約約地,噁心的感覺,隱隱約約地,往右邊靠過來了。

川村的表情扭曲了。

他微微偏頭,摸了摸頭髮有點睡翹了的後腦勺,噘起下唇。吉田大笑:你那什麼怪表情?有夠窮酸的。

我笑不出來。

川村看到它了。它是不可以看的,絕對不能看的。

可是因為不看,所以不曉得它究竟長成怎樣,更教人討厭了。

就算看了也一樣討厭吧。

川村維持著奇怪表情地東張西望。

低年級生跑了過去。他是在擔心吧。要是那東西跑去低年級的小朋友那裡,他們一定會嚇個半死,搞不好會哭出來。川村家雖然窮,但他有弟妹,所以對學弟妹很好,經常照顧他們。

吉田打了川村一拳,川村說住手啦。他介意著那東西,沒空跟吉田鬧吧。吉田不曉得是不是認真起來了,再三揮拳打川村。

不要這樣啦,住手啦。

川村一定覺得很討厭吧。

真的很討厭啊。

我們經過書店前面。吉田停步看著店裡。他隔著玻璃門在物色雜誌。吉田老是站在書店前面看那些下流的色情雜誌,開些沒品的玩笑。平常的話,我也會跟著附和,哈哈大笑。

可是現在不行,玻璃門會倒映出那東西。

我才不想看到那種東西。

川村駝著背,快步從書店前面經過,在轉角停了下來。川村陰陰沉沉地,也不回頭,舉起一隻手說再見後,拐進右邊的小巷了。小巷前方,骯髒的河川下游的河邊窪地就是川村家。那一帶很潮濕,我不是很喜歡。

因為總有股臭水溝味。

川村老是穿一樣的衣服呢,吉田說。

不快點走會被追到。

吉田說:好想買那本漫畫哦,我不理他,走了出去。

低年級生在後面哭,是看到那個了嗎?

還是不是?

要是在穿過斑馬線之前被迫到,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吧。吉田嚷嚷:怎樣啦?你是要趕回家大便哦?差不多。我想快點回到家。回到家裡,關上玄關門,就再也沒有人進得來了。那東西也進不來。

那裡是我家嘛。

斑馬線到了。遺憾的是,正好碰到紅燈。

啊啊,來了來了。

看樣子它跟上來了,那東西絕對跟上來了。

快點變綠燈變綠燈變綠燈變綠燈變綠燈,在被追上之前變綠燈。

來了來了來了。我背過臉去。會看到。會看到會看到會看到。不要過來。

變綠燈了,我跑出去。

你在急什麼啦?吉田說。沒有啊,我說,停下腳步。

要是走得太急,讓那東西超過吉田的話,事情就不可挽回了。不要離開吉田比較好。吉田家比我家遠一點,一起回家的話,我就不會落單。吉田應該不在意那種噁心的東西,他就算一個人也不在乎吧。但我可不要。

我們一起過馬路,它也是。

啊啊,真不舒服,感覺那東西近得要命。

我們穿過斑馬線,爬上酒行跟便當店中間的路,這是一條並非人行道也非馬路的柏油路。

長了一堆蒲公英。

你知道嗎?若是把蒲公英的花捏掉,直接尿在莖上,它就會變成蚯蚓喔,吉田說。少唬人了,我應道,不是唬人的,是真的啦,吉田說。

要不試試看嘛。下次啦。

要是蒲公英的毛飛進耳朵里,耳朵就會聽不見喔,吉田說。那飛進鼻孔裡面不就不能呼吸了嗎?我說,結果吉田應說,超好笑。但我已經心不在焉了。

什麼蒲公英啊,隨便啦。它就在背後了耶。我說真的,真的有東西。

就是有嘛,果然。

經過蒲公英的路之後又是大馬路。

再一次右轉,再一次經過紅綠燈,穿過公園旁邊。

公園裡,熊井跟志田、志田的弟弟,還有四、五個五年級生正在玩棒球。

喂,快點來加入啊!

加入比較好嗎?不。

要是它也一起加入,那肯定討厭死了。

吉田應好,往眾人所在的地方跑過去。等一下,先回家再去玩啦。先放下書包再來不是比較好嗎?不要走啦。

就算這樣說,他也不可能聽得進去吧。一定會跑去玩吧。要是昨天的我,肯定也一起去玩了。

吉田把書包扔到長椅上,已經加入棒球遊戲了。哪個是吉田哪個是志田哪個是熊井哪個是五年級生,混在一起,搞不清楚了。那伙人已經不是誰誰誰了,全都是打棒球的小朋友了。一群打棒球的小朋友。

我沒有玩。

不妙。

眾人又喊了我一次,但時機不巧。因為我超過了公園的入口一些,怪東西已經插進入口跟我之間了。我回不去了。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它在吼。

要翻過籬笆進公園嗎?可是我翻得過去嗎?

正當我猶豫的時候,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來不及了。

我言不由衷地大叫我晚點再來,跑了出去。

不妙了。

我落單了。

那東西不是跟著別人,完全沖著我來了。明明有那麼多小朋友,幹嘛好死不死偏要挑我?因為我介意它嗎?因為我一直覺得它討厭死了嗎?可是那樣的話,它幹嘛不跟著川村去呢?川村不是介意到回頭看了嗎?川村絕對看到了。川村不只是介意,還看到了呢。川村住在濕答答的地方。因為川村家裡窮,大家心底都瞧不起他。雖然我覺得川村是個好傢夥,可是也曾經嫌過他的衣服臟,鞋子破。去川村那邊啦,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噁心死了。

不要跟過來、不要來、不要來。

可是它跟上來了。

或者說,我被追趕著,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怪東西追趕。我是沒看到,可是我想它大概是翠綠色的,滿大的,意外地跑得很快的,嘎呣嘎呣嘎呣地叫著的,某種討厭的東西。

所以,

我被怪東西追趕,被逼著逃跑了。

我快步跑過公園旁邊,彎過山茶花樹的轉角後變成小跑步。

再轉彎一次,拐進小徑之後,我全速奔跑。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討厭啦!思心死了啦,討厭討厭,討厭死了。

人要是覺得討厭到了極點,會不會死掉?要是討厭到了極點會死掉,那我就快死了,我就是討厭到那種地步。討厭到幾乎要嘔吐、討厭到幾乎眼睛充血。

不行啦,我甩不掉。

在回到家之前會被追到。因為我家在坡道上面啊,我會喘不過氣的。

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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