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九章

木場慢慢地想起來了,那是戰前的事,大概是昭和十五年前後吧。忘了是在大勝館還是邦樂座看的。

名稱是……對,叫做《科學怪人的復活》。那是第一次。其實這是相同演員演出的相同怪物電影系列的第三部,之前還有兩部,可見還算賣座吧。

記得那是美國的電影。

戰後,忘了在哪看過第一部。對木場而言,電影里登場的怪物一點也不恐怖。相反地,木場覺得怪物的形象彷佛與自身重疊,令他覺得很悲傷。

言語不通,容貌醜陋,怪物之所以為怪物與他異常的出身沒有關係,世人的判斷基準是外型與表現能力。

既然如此,自己與怪物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稍一不慎就可能受到撲滅。

這些就是當時看完電影的感觸。

木場昨天打破了與京極堂的約定。

不會應付他的理論,老是不知不覺間就認同了他的觀點。

不知道他的理論是詭辯還是真實。

京極堂大概是想阻止木場繼續深入事件吧。雖不知他在隱瞞啥考慮啥,但木場並不想中了他的計謀。

能沖多遠就沖多遠,管他前方有什麼狀況在等著他。

其實木場也知道聽從京極堂的建議是明智的行為。他總是能看清狀況。所以木場想,照這樣繼續衝下去,最後等待著木場的肯定是痛苦的現實吧。

——管他那麼多。

不管在前方等候的是地獄還是考驗,接受這樣的現實才適合自己。管他啥纖細心情的變化或是微妙的男女情感,木場不懂這麼麻煩的東西。

所以木場爽約了,主動繼續搜查。身上沒有警察手冊與手槍、逮捕繩雖十分令人不安,但木場還有頑強的肉體與莫名所以的執著。

昨天木場改去找川島新造。

川島是木場戰前以來的朋友,聽說他戰爭中在滿州以甘粕正彥 的心腹身分相當活躍。

木場與他還算親近,不過關於他是在何種經歷下成為甘粕上尉的部下,這段時期的內情木場完全不清楚。

川島現在在一個小型的獨立製作公司製作電影。只不過木場也不知道他的職位是導演還是什麼。

當然,木場認為他在戰後會轉行進電影業界應該是受到甘粕影響,可是那只是出自於木場的想像。畢竟木場已有兩年沒見過他,且兩年前遇到也只是在路上小聊一下而已。這之前彼此都沒聊過工作的事,所以木場直到那時才知道川島在搞電影。

而且,木場自己也想不太起來為什麼突然會想要見川島。那是前天晚上與京極堂通過電話後突然想到的。想必是基於陽子——電影——川島這麼簡單的單純聯想吧。

川島的事務所在池袋。木場被調到本廳前曾於池袋的警署服勤,所以說這一帶算是木場的地盤。兩年前曾討了地址,原本想說想見面隨時能見,可是木場終究一次也沒去過。昨天是木場第一次造訪這裡。

聽到川島的職業時,木場覺得兩人所屬的世界差異太大了,有點不好意思去叨擾。電影對木場而言是用來觀賞的,而不是去創造的。事務所名稱很獨特,叫做「騎兵隊電影公司」。

川島獨自一人躺在沙發上,看來很閑。木場一到,他立刻啪喳啪喳地眨著小眼睛歡迎他。他的五官只有眼睛一帶看起來還算可愛。

「是你啊木場修,真難得一見。隨便坐吧。」

「你還是一臉很不景氣的樣子嘛,川新。」

彼此以外號相呼。

這是夏木津幫他取的外號,也就是說川新跟夏木津也是朋友。

川島站起來時身子顯得很長,不清楚身高有幾尺,總之是個高聳入雲的漢子。他的頭髮剃得光溜溜的,隨時——即使現在——都穿著軍服,加上平時還戴著墨鏡,所以看起來比木場更可怕。

不過他的個性很溫和,是個好人。

川島為木場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情報。

他很熟悉美波絹子的消息。不只如此,他也知道許多關於柴田弘彌的事情。過去弘彌在電影界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不過他似乎並不知道絹子——陽子與弘彌的關係。

聽川島說,美波絹子似乎曾遭人勒索。

他說業界一致傳聞這才是絹子息影的真正理由。

倘若絹子真的遭人恐嚇,理由肯定是那件事吧。

可是向柴田勒索也就罷了,恐嚇者為何要以陽子為對象?害怕事實曝光的應該是柴田家而非陽子吧?不——當時弘彌已經死了,對柴田家而言就算曝光了也不是很要緊。木場總覺得這件事情聽起來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雖說這次的事情全部都讓人有這種感覺——

而且,恐嚇者又是誰?

川島說曾有人見過攝影棚里有身分不明的男子——恐嚇者出沒,川島本人也見過一次。只不過川島自己當時沒想到他是恐嚇者,但綜合見過的人的話,怎麼看都是他。

「那個男的身高很矮,頭很大,感覺起來就像是有點肥的小孩身體配上市川右太衛門 的頭。小絹她,啊,大家都叫美波絹子為小絹。我雖然沒跟她合作過,不過她是個很有氣質的女孩子。雖然演技十分差勁就是了。本想如果有機會就要跟她合作看看,可是突然變得有名所以就——小絹跟那個右太衛門小鬼走在一起,小絹看起來滿臉厭惡,不過右太衛門笑得惡極了。」

木場不太喜歡右太衛門。只看過去年年底他演出的《大江戶五人男》,而且看也是光看阪妻 而已,所以一時之間實在想不起來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況且就算想起來了,由電影里戴假髮穿戲服的樣子大概也很難聯想吧。

至於弘彌,則是在電影界以散財童子聞名。出錢的時候很闊氣,性格卻很膽小,在玩女人的方面完全不行。說什麼害怕蠟燭病 ,就算有女人主動送上門,他也碰都不碰就回去了。弘彌還在世的時候,川島完全不認識他本人,不過公司里的燈光師跟他很熟,常在慶功宴聽他說些有的沒的。

「欸,到頭來有錢還不是沒用。」

那個中年的電影工作者經常以此作結。

令人驚訝的是,川島竟然也聽說過美馬坂的事。

川島說是從甘粕那裡聽來的。

「我國有個能製造出科學怪人的科學家。軍方高層不相信他的能力,總是報以輕蔑的眼光,但這是錯的。應該多出一點錢,讓他創造出人造軍隊才對。就算實際上沒用也無妨,這個研究是個讓列強知道日本有多優秀的絕佳機會——」

甘粕當時醉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當時的確如此說過。那個科學家的名字,叫做美馬坂——

川島如此說。

——人造軍隊?

缺乏科學想像力的木場想不出任何具體的形象。

不過他記得曾看過同名的電影。

所以木場總算慢慢地想起來了。

想起美馬坂要創造的那種怪物的樣子。

記得那似乎是個——由四分五裂的屍體組合起來創造而成的人工生命的故事。

——或許要拿去作什麼材料

——胴體或頭顱或許要用在某事之上吧

——不這麼想的話,實在沒有道理。

手腳用不到嗎?

用來創造那個的時候,

「手被嵌在武藏境的民家石牆裡。」

青木臉色蒼白地為我們說明。

「一切都是因為我無能,我明明就掌握了跟大家一樣多,不,更多的情報——卻什麼也不懂。昨天中禪寺先生都特意給了我那麼重要的提示,我卻只是聽過就算了。都是我的過失。我看過御筥神的名冊,也聽過對名冊的解說——連下個有可能被害者的都受到各位老百姓的提示。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各位思考,我只是傻傻地等待今天到來。就在這段期間,楠本賴子被殺了。」

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青木垂頭喪氣,但看起來也像是在憤怒。

京極堂的反應也與他相同。提倡保護賴子的是他,想必比其它人更不甘心。這由他的表情也能明顯看出。他經常都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一旦生氣面相會變得更兇惡。

可是比任何人都還動搖的應該是我吧。

若是青木能更敏感地做好安排,或者京極堂能更早發現真相,並申請保護賴子的話——我的確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但是就算他們沒能這麼做,警察也已經在大前天就出動了,所以事態並不會有什麼變化。

但是我就不同了。我在事件發生的前夕正巧與當下嫌疑最濃厚的嫌犯以及正朝往該名嫌犯處的被害者見過面。

夏木津難道不在乎嗎?

京極堂說:

「如此愚蠢的發展完全超乎我的預測,太快了。青木,既然如此的話請你及早逮捕久保。如今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在這裡啰唆了。雖然仍有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但現在已經沒時間考慮這些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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