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八章

我到訪時,京極堂正抱著頭瞪著矮桌。

京極堂夫人說自從前天木場離開後他就一直這副德行。

前天朋友家守靈,夫人去幫忙打點事情,回來時恰好碰上木場正要離開,從那之後到現在還沒聽過丈夫開口。

「昨天他一早就出門,直到晚上才回來。可是回來了也還是這副德行。結果我能談話的對象只有貓,差點忘記人話怎麼說了呢。」

夫人說完,露出苦笑。

所以說,京極堂昨天很難得地主動出門調查了嗎?

「因此昨天聽您聯絡說今天很多客人會來,心情上彷彿得救了一般。剛剛有位似乎叫做青木——的先生打電話過來,說待會也會來。」

「青木?青木刑警嗎?」

夫人說她不清楚。

如夫人所言,我這個朋友真的徹底不發一語,一動也不動。我好歹也算是客人,可是他連看到客人坐在旁邊還一聲招呼也不打,實在很過分。沒辦法,我只好觀察起他身邊的事物。

增岡律師給的資料之類的文件整齊地堆放在榻榻米上。旁邊擺著《書圖百鬼夜行》系列全十二冊。後面則依開數大小整齊地排放了許多不明所以的漢籍或古文資料。他身邊則有許多堆積如山的書籍與筆記本。京極堂這個人意外地幾乎不做筆記,因此他記了些什麼倒是很叫人好奇。另外,對面也可看到堆了許多雜誌。他身旁的空間被書籍所填滿。書店跟書齋還沒話說,現在連客廳也被佔領了。

京極堂突然轉頭看我。

「怎麼,你在看什麼,真噁心。」

我才覺得噁心,害我嚇了一大跳。

「讓人等半天,你好意思一開口就說這種話嗎?這麼專心是在想什麼?」

「嗯。」

京極堂簡短地應了一聲,轉頭望著庭院。

「說到這個。」

他從由我這裡看不清楚的書堆中抽出一疊雜誌放到桌上。

放在最上面的是個紙袋,是我大前天拿來的紙袋。

「我看你把這東西丟在這裡,擺明是要帶來給我看的,所以就讀了。」

是久保的排版稿。

「啊,那個本來就是想讓你看才帶過來的,你讀過了當然是最好。那,看完感想如何?」

「問題很大。」

他回答得很冷淡。什麼意思?

「這個待會兒再說。另外裡面還有封寄給你的信我也不小心看了。讀到一半才發現是私信,但已經來不及了。」

「信?啊,小泉的是嘛?」

「沒錯,被我看過了喔。」

「嗯,沒關係,反正也沒寫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對你來說沒關係,對我來說關係可大了。結果害我在意起你作品的刊載順序,又把你寫的那堆陰鬱的私小說全部看過一遍了哪。」

京極堂指著桌上的那些雜誌。

原來是過期的《近代文藝》。

「全部?你什麼時候看的?你不是很忙嗎?」

「昨天晚上。信是前天看的,不過昨天接到木場的報告電話後又突然想起來。」

「因為大爺的電話而想起來?那又是為什麼?」

「這不重要。話說回來,你還在煩惱順序嗎?」

老實說,我已經忘了。

這幾天忙著注意事件,我連單行本出版的事都忘了。正確而言並非完全忘記,只不過被塞進腦袋的角落裡,遠離了我的意識。

不過也不可能老實地這麼說,只好含糊地說我還沒決定。

「既然如此,我就說說我思考事件的過程中順便產生的見解好了——」

京極堂從雜誌堆底下抽出一張紙交給我。

「這是什麼——?」

我看了一下。

紙片上紀錄了我作品的一覽表。

「有幫助就拿去當參考吧。」

京極堂裝作很不以為意地說。雖然到最後都沒機會找他商量,不過我這個細心的朋友還是主動替我考慮了刊載順序。

一覽表分做上下兩段。

上段看來是依刊載於《近代文藝》的順序做排列。

昭和二十五年五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五年九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六年一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六年四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六年七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七年五月三十日

昭和二十七年八月三十日

「你是作者當然一看就懂吧,上段是發表於雜誌的順序。只不過如同小泉女士於信中所言,脫稿的順序是比更早;若更進一步著眼於著手順序,則又比更早。關於這些事情的經過我也聽你提過,她的見解並沒有錯,而撰寫者的你自己也想必再清楚不過了。接下來——若要我表示個人意見,我認為你的作品依以下的順序來閱讀或許比較好吧。當然,這只是個參考罷了。」

下段也是我作品的一覽表,不過順序不太一樣。

大正~昭和初期—幼少期

昭和七年前後—少年期

昭和十四年—青年期

昭和十五年—學生時代

昭和十七年—戰時

昭和二十年—終戰

昭和二十二年—戰後

昭和二十七年—現在

「這是——按什麼順序來排的?」

「少來了,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這是作品內的時間順序。你的作品表面上的風格雖然很扭曲,說穿了還不就是私小說,一看幾乎就能知道各篇描寫的是你哪個時期的經驗。應該是基於你幼年時期的恐怖體驗印象撰成的故事,則是以終戰時期的焦上為舞台。大致的時代都設想得到。所以我就按照這個順序排列了一下。」

「嗯嗯。」

正是如此。這種排法的確很通暢。如此理所當然的排法我之前卻想不到。

光只是注意那些書寫時期、連載順序的問題。

「內在時間是種很主觀的東西,所以算不上真正意義下的時序。所以說,我列出的順序也不見得就是正確的。總之這只是芝麻小事,覺得我太多事的話丟了即可。」

「不,怎麼可能丟了。我覺得這應該是目前最理想的排法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那就好。」

京極堂以更冷淡的態度回答後,盯著我拿出來的清野名冊,再次陷入沉默。

不久,夏木津與鳥口來了。

客廳被我們這群怪人團體所佔領。

「京極,省點麻煩,快快開始吧。」

夏木津不斷催促。他今天心情也很好。

京極堂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說:

「那你們又是為了什麼選在今天集合?說要開始是要我做什麼?」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傻話,說要跟我們報告那天之後的事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我興奮得有點臉紅。想聽結論,心急得不得了。

夏木津很難得地站在我這邊。

「沒錯,你有說過。還說日期由我們自行決定,所以我就自行決定了。你八成以為我不愛聽話而小關記憶力又很差,所以隨口說說也沒關係對吧!我可不會讓你瞞混過關。」

京極堂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我沒想過要瞞混過關。我的確這麼說過。但我原本那麼說就是為了支開日期,你們現在卻又聚在一起。要對你們講的另有其話哪。好吧,總之你們先向我報告再說。」

京極堂說完又嘆了一口氣,似乎真的覺得很討厭。

我先做了前天的報告。因為夏木津又先躺下了,變成全部由我來報告。我描述了偶遇久保、與賴子的對話、以及君枝的話等事之經過。雖然有很多對話只有夏木津才懂,不過本人並沒有特別出面解說。鳥口聽到御龜神的部分大笑了起來,京極堂也一起苦笑了。夏木津起身,

「不過啊,後來想想應該說御猿神比較有信服力,我已經在反省了。可是當時真的覺得烏龜比較好。」

他很認真地說。

「話說回來夏兄,那些楠本君枝的丈夫們的容貌都被你說中了,你真的看見了嗎?」

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嗯,看見了看見了。我看見那個茶柜上有張老照片。然後旁邊還有張發黃剪報,剪報上有個戴眼鏡的老頭喔。」

「咦?」

「不過啊,照片太小了,看不出是禿頭還是受傷,所以我就隨口瞎說。哪個是哪個我也是亂猜的。剪報上有寫名字,但我當然記不住所以就沒說了。我想大概是那個女人自殺前變得多愁善感,才會拿照片出來緬懷一番吧。」

原來是——親眼看到的嗎?

「什麼嘛,原來是詐騙!」

「才不是詐騙,她也真的在回想那三個人咧。」

「關口,不管是哪種都無妨吧。總之夏兄的策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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