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五章

房間煙霧瀰漫,看起來一片朦朧。

木場起身開窗,窗框稍微歪斜,無法輕易打開。與其說是施工不良,不如說是房子本身太過老舊。木場每次開窗便想,用古意盎然這個成語來形容這個家再適合不過了。

窗外是一片煞風景的景色,只見空地、電線杆、斜對面的平房與晾曬的衣物、黑矮牆。

一到晚上蛙鳴嘈雜,最近還混著蟲鳴。

打開窗戶,風吹進來。雖說不開窗風也會從縫隙毫不留情地入侵,但通風性卻不見得有多好,冬寒夏暑,這裡就是如此糟糕的房間。

望望窗外,又回頭看看室內,帶著一絲秋意的風穿過房間,再由各個空隙竄逃出去,同時也將停滯於房內、即將腐敗的日常一點一滴地帶走。

室內的擺設比窗外更殺風景。

茶櫃、從不收起的床鋪、矮桌、斑駁片片的灰泥牆、沒有燈罩的燈泡。

枕旁的煙灰缸里煙屁股堆積如山。堆不下了就產生崩落,煙灰與塵埃雙雙滲入蹋蹋米中。這樣或許沒煙灰缸還比較好。

煙吸太多了,喉嚨是還不痛,但這感覺不太舒服。不,這兩二天都沒開過口,或許嗓子已經啞了。

太不健康了,令人想哭。

經過短暫的遲疑。木場最後還是決定躺回床鋪。

木場本來是個勤勉的人。直到現在,就算床鋪懶得收拾,好歹也從不懈於打掃整理房間。雜誌新聞類的依大小分類捆綁,茶櫃中的餐具也清洗得很乾凈。可是這二十天來,木場絲毫沒發揮就三十多歲單身男子而言少有的一絲不苟性格。

一個月的閉門思過——這就是木場長達一星期的違抗命令單獨行動得來的,東京警視廳贈送的禮物。

如果沒被革職就主動辭職。

原本打算如此做。可是木場終究沒辭職,因為他已經有了不辭職的理由。

要尋找加菜子。

要打倒陽子的敵人。

這些不是那批軟腳蝦辦得到的事,可是一旦木場變成了普通老百姓,實在無法保證能

達成這些目的。木場仍需要刑警的頭銜。現在的木場,是身為刑警才能成立的木場修太郎。

亦即,沒有頭銜的木場連木場修太郎都不是。道理很簡單,因為箱子只有外在才具有存在價值,裝不下內容使之外露的箱子只是個笑話。所以木場這個箱子必須接受懲罰,以保持作為箱子的體裁。

但現在,木場這隻箱子跟這個房間相同,充滿了空隙——內部卻又混濁不堪。

處分下來的日子是九月五日。

事件發生到當天為止,木場一直被拘留在神奈川本部里。

處分是從東京警視廳趕來的上司大島警部帶回木場時,親口對他宣告的。同在現場的石井警部對懲罰內容表達了強烈不滿,他認為這只是東京警視廳對木場違反命令的處分而已,不是對他妨礙神奈川本部執行公務的懲罰。

石井從頭到尾不斷主張事件的發生責任在於木場身上。他指稱木場身為外人卻擅自干涉縣警行事,造成統率混亂,擾亂警備態勢;到最後,甚至主張起「木場犯人說」來。

木場完全不作辯解,只是默默地聽著。石井看木場不反駁,便固執地重複相同主張。由於實在太執拗,連大島也聽不下去了,便挖苦地對他說。

「木場算是幫你的失敗做了個台階下,有力氣攻擊他還不如撥點出來感謝如何,石井兄。」

接菩轉過頭來面對木場,用同樣的語氣

說:

「木場,我原本應該會更生氣,可是看到這個人後我已經沒心情責罵你了。我不再多說,你快點回去睡覺吧。」

聽到大島的話。石井閉上嘴。

大島之後真的什麼也沒說。木場原本就無意辯解,但如果上司對他怒吼就打算反唇相譏。結果這麼一來心情像是撲了個空,連帶地害他失去了戰意。

就這樣過了將近三個星期。

什麼也沒達成,整天只窩在這個房間里,自然搜查也不可能有所進展。

堅持不辭職以保持箱子體裁的木場,現在卻反而逐漸失去箱子的內容。什麼也辦不到的話,木場終究只是個空箱子罷了,空空如也的箱子。

那時,加菜子消失的時候——那是魔法?還是魔術,或是……

木場嗅著床鋪的霉味開始回想,追尋著這三個星期以來,不知反覆過多少次、難以數計的那段記憶。

「你自己看!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美馬坂怒吼的那時。

床上的加菜子消失的瞬間。

木場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隨即以刑

警的銳眼觀察在場的所有人。

陽子她——陽子像個賽璐珞娃娃般,面無血色地緩緩看著病床,似乎還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慢慢抬起下巴。不久露出恐懼的表情。似無法出聲。

輻本像是氣球泄氣般,「啊」地叫了一聲,全身凝結。

警員們晃來晃去,沒人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那堆有如墓碑般的計量器之間慌亂地來回走動。加上原本守在走廊上或底下的警員也闖進房間里,別說是維持現場,究竟有多少人在這棟建築物里都不知道。況且身為指揮系統頂點的石井警部本身都半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地站在原地發獃了,自然也怪不得底下的警員們。

石井完全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最後看到加菜子的就

石井本人,而那不過是加菜子消失幾分鐘前的事。且他與加菜子之間也只隔了四張半透明的塑料薄膜,兩人的距離還不到一間半(三公尺),

至於賴子——賴子的表情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那副表情是木場所見過的賴子的表情當中,最能表現出賴子真實面貌的表情。

那副表情在木場看來像是在高興。

更令人訝異的是,那直的是在高興,木場後來聽賴子親口說了。

不過那時木場頂多覺得很奇特而已。

至於雨宮。

雨宮不見了。據守門警員的證言,他似乎與美馬坂擦身而過離開房間。

早知道那時一注意到雨宮不在,就該立刻

確認他的所在位置才對。木場每想到這點就後悔得快瘋掉。現場注意到雨宮不在的人大概只有木場而已,而且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雨官口的消息。

兩宮也消失了。

可是面對這種狀況。警員們最先採取的卻是無比粗糙難以稱之為搜查的行動。

那些傢伙像是在尋找條小狗一般蹲下身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地——尋找。當中也有翻找起垃圾桶或藥品櫃抽屜的愚蠢傢伙。加果他們在找的是犯人的遺留物或犯行的痕迹倒還說得過去,可是他們全體都是在——尋找加菜子。

又不是錢包掉了,這種找法能找到什麼?

像是一堆人在墳場拔草。

木場冒著被罵的可能性靠近病床,試著搜尋現場痕迹。

他自認在這個要塞之中,自己大概是僅存的較為冷靜沉著的人。

雖說實際上這時候連木場也像方才的賴子般,全身持續著細微的顫抖。

結果並沒挨罵。

病床周邊與木場剛剮看到時並無二致。計量器等器材仍繼續運作著,與加菜子在時別無二致。須崎跌坐的位置似乎恰好是機器箱子之間的空隙,雖然跌倒時發出巨響,從痕迹看來並沒撞到什麼。

探頭看病床下面。

木場也趴在地板上觀察,大概是受到警員們的動作影響吧。

蓋在加菜子身上的白毯子掉在地上。原本接在加菜子身上的軟管、管線、電線失去了對象,以病床為中心呈現放射線狀。抬頭,見到點滴一滴滴地滴在地上。順著點滴袋看到連接的軟管,藥液由注射針頭中緩緩滴落地板。犯人連點滴也沒碰倒。

但是,相較於小心拆下的點滴,犯人在其他部分上卻明顯地粗暴了許多。因為整個地板上到處散落著破碎的石膏。

——有敲碎石膏的聲音:不,連一丁點動靜也沒有。

那病床上的情況如何?木場起身。

與美馬坂四目相交,他以類似爬蟲類的雙眼看著木場。

木場有點忍受不了那樣的視線,把精神集中在觀察病床上。

枕頭上留下頭形的凹陷,一摸之下,還殘留著加菜子的體溫,可見一直到剛剛事件發生為止加菜子人確實在這裡。剛才木場見到的她既非幻覺也非錯覺,這就是證據。

那麼——這個病床是否暗藏機關,曾經在淺草的秀場上看過,切成兩半的人、消失的少女。對了,這是魔術。既然是魔術那就一定有機關。

可是病床的構造極為簡單,不可能在上面裝設什麼機關。

厚度的三寸(十公分)前後,人再怎麼瘦也無法藏身其中。

床單幾乎沒有紊亂的痕迹,因為加菜子全身無法動彈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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