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事後聽聞的事。
仙石樓的大規模現場勘查在十六點結束了。
彙報與意見交流聽說也在二十點結束了。
雖然並未發現指紋等能夠鎖定特定人物的證據,但是從垃圾桶和別館一樓突出的屋瓦等處,找到了些許遺留物。
是稻草屑。這在本館大屋頂以及柏樹上也有發現,據分析皆為相同的東西。
警方推測,這可能是從草鞋上掉下來的。
此外還查出設置在別館二樓牆面上方的排水管有不自然的變形,山下警部補認為那是鳥口爬上去時造成的,但是經過慎重的實驗,發現排水管相當堅固,若非馱著相當沉重的東西——例如屍體——攀在上面,光一個人的體重是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變形。換句話說,那不是鳥口攀住時造成的彎曲。
不過這個判斷的前提是鳥口這個人的體重並非異常沉重。
而決定性的證據,是柏樹上殘留有被害人的一部分衣服纖維。
榎木津的主張就此獲得證明。
小坂了稔的屍骸確實是被某人遺棄到樹上去的。
勘驗之後,從樹木的形狀和殘留在樹榦上的擦痕分析,也發現屍體與其說是掉下來的,不如說是滑落下來的比較正較。以坐禪的姿勢凍結的遺體就像溜滑梯似的一路滑行到樹榦途中,然後以一副坐在那裡的姿勢落地了。這要是倒栽蔥地落下,恐怕無法順利地以坐姿著地,而且若是那樣,遺體也有可能遭到損壞。
可是事到如今,這個問題已經無所謂了。無論它發生的機率是多麼地微乎其微,無論它看在目擊者的眼中有多麼異樣,這個問題都已經無所謂了。
只是在犯罪之後偶然地發生了這樣的情形罷了,與犯罪無關。
問題在於兇手為何要做出這等荒謬之事?兇手非得在暴風雪之夜將凍結的屍體遺棄在樹上的原因為何……?
山下警部補拚命地思考。
這種情況,最符合常識的結論是隱藏罪行。
只要屍體不被發現,殺人事件就不會被察覺。因此殺人犯都會費盡心機處理屍體。有時候埋進土中,有時候沉入水裡,有時候加以焚燒,有時候予以肢解,來隱藏屍體。使用刀刃,使用藥品,破壞、抹煞、隱藏。因為只要沒有屍體,殺人事件就不會成立。
遺棄在樹上這個方法有用嗎?
——唔,算是有用吧。
山下這麼覺得。從建築物正面無法看到遺體,因為那個角度被屋頂遮住了。但是從飯窪住宿的尋牛之間可以看見。不,搞不好只是兇手不曉得這件事……
不行,不可能。說起來,只要走出庭院由下往上看,就絕對看得到屍體。而且從庭院另一頭的山坡看下來怎麼樣?從山上應該看得到。
——有必要實際去看看嗎?
不,沒那個必要。高聳的樹頂上有個和尚像伯勞鳥串在樹枝上的蟲餌似的掛在上頭,從遠方的高台肯定是看得見的。
當然,前提是那裡有人的話。
——是了。
沒錯,這種隆冬的深山裡才不會有什麼人。事實上就是因為沒有人,遺體才會直到落下之前都沒有被發現。所以……
——沒錯,這麼想就對了。
這一帶是杳無人跡的深山。無論殺人現場在哪裡,既然都能夠把屍體搬運到這家仙石樓了,那麼其他的棄屍地點要多少就有多少。不管遺棄在這一帶的山裡的任何一處,都能夠拖延被發現的時間。可供藏屍的地點,就如同字面所說的漫山遍野……
不對,正好相反。在這一帶,這家仙石樓是最容易被發現的地點。換句話說,兇手希望屍體被發現。
——就是這樣。
兇手希望屍體早點被發現。換言之,犯罪在幾天之內就被揭露,對兇手是有利的。可是棄屍的時候不能夠被發現,所以他為了製造逃走的時間,把屍體放到樹上。若是放在不安定的樹上,屍體不久就會落下而被發現。而那個時候,兇手已身在遙遠的彼方……
——為了什麼?
山下覺得這個推測不錯。不錯是不錯,但是接下來就不懂了,也覺得好像想錯了。
例如這是為了製造不在場的證據……
不,在現階段,連犯罪現場——甚至連犯罪時間都還無法釐清,兇手就算不做這種愚蠢的事,也可以輕易證明自己的不在場,而且無法鎖定犯罪現場與犯罪時間的話,不在場證明是毫無意義的。
可是如果兇手缺乏法醫學的知識呢?又或者兇手對警察的搜查行動毫無概念……
——那樣的人才不會去偽造什麼不在場證據。
不行,毫無意義。
不管從哪個角度切人,都看不出意義。連線索都抓不著。甚至覺得若不是因為什麼差錯,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差錯嗎?
例如說,屍體從樹上掉落,對兇手來說是個意外——這樣想如何?這並非為了隱藏屍體,也非製造不在場證據,兇手原本有著完全不同的意圖,或有其他目的,卻因為意想不到的壞天氣和積雪而失敗了……
這個想法不錯。以精心策劃的犯罪而言,這個結尾太過於粗糙,感覺手法非常草率。可是那樣的話,所謂其他意圖又是什麼呢?所謂其他的目的……
——不行。
這根本不是什麼好推測,結果山下的思考繞回比原點更前面的地方了。
「那個……」
阿部巡查探進頭來,山下中斷思考。
「幹嗎!有什麼事!」
莫名地火大。
「那個,菅原刑警回來了。」
「菅原?哦,那個轄區的壯漢啊。」
山下看看時鐘,二十三時四十分。
「好慢,太慢了。到底是在幹什麼啊,真是的!」
山下吼道,結果怒斥的對象從背後回答了:「不滿意的話你自己去。」
「你、你這是什麼口氣!我可是搜查本部的……」
「好啦,要是我有失禮的地方,我道歉就是了。談話一點進展也沒有。」
菅原繞到山下前面坐下,倦怠地轉著脖子,興緻索然地問道:「其他人呢?」
「他們暫時撤回了,搜查會議明天在轄區警署舉行。我在等你和益田,因為我是負責人啊。」
「那真是多謝了。」
「益田呢?」
「在那裡過夜。」
「過夜?什麼意思?」
「嫌疑犯說要過夜,有什麼辦法?」
「這……把他們帶回來不就得了?」
「允許他們採訪的是警部補你自己吧?光是偵訊就搞到這麼晚了,更別說採訪了。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那相當花時間,不是兩三下就能搞定的。」
「可是……」
「哎,虧你特地等我,就聽我說吧。雖然明天在會議上說也一樣……啊,既然會議上也得說,還是明天再說好了。」
「現在就給我說。」
從菅原的口吻,山下馬上就聽出明慧寺是個極度不利於搜查的環境。和尚嘴上說會協助搜查,結果卻似乎完全不肯配合。菅原說他們調查小坂的房間後,只偵訊了短短一個小時,然後就回來了。
藉由菅原的陳述,小坂這個人總算在山下心中獲得了「人格」。對山下而言原本只是個醜陋物體的那具屍體,現在終於被山下當成殺人事件的被害人看待了。
「被害人小坂了稔今年六十歲。根據記錄,他是在昭和三年進入明慧寺的。人山時是三十五歲。之後二十五年之間,一直住在那座寺院里。至於入山以前的經歷,目前尚不明朗。沒有留下記錄。不過現在的明慧寺貫首圓覺丹禪師也是在同一年入山,所以貫首應該知道這部分的情形才對。」
「可是因為無法約談貫首,所以不知道詳細情況。」菅原心有不甘地說。
「然後呢?」
「小坂的風評很差,但也不完全都是負面評價。」
「真是不清不楚。」
「哎,普通人誰都是這樣的。只是根據我們所聽到的,小坂不管怎麼想都是個腥膻和尚。」
「腥膻?他吃魚嗎?」
「你啊,唔,魚好像也吃啦……」
菅原說,小坂似乎過著雙重生活。
「他是直歲的知事,也就是幹部。我不覺得是因為那個職位的關係,但是他每個月都會下山一次,然後外宿。好像從戰前就這樣了。也因為這樣,有不少流言蜚語,說他在外麵包養女人之類的。那個姓什麼?那個古董商……」
「今川嗎?」
「對。和他說的話……唔,也有些吻合。他們有生意往來不是嗎?我是不太清楚啦。」
「嗯,如果全面相信那個怪臉古董商的話,是有些吻合。今川的身份現在已經向東京警視廳照會了,還有,我也委託他們查證今川的證詞真偽。只是什麼包養女人、生意買賣的,我看這部分有調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