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的女人

為什麼我非道歉不可?我的確並不完美,我不說我完全沒錯,所以對於非道歉不可的部分,我也不是不打算道歉,可是那傢伙只肯接受他完全正確的結果嘛。那種狀況,我怎麼可能道歉?

我覺得這事只要彼此說聲對不起就結了。

認為對方可能也是這麼想,是我太樂觀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不當成是這麼回事的話,就好像是我一個人在莫名其妙發飄似的,難看死了。

都是那傢伙不好。

我的腦袋漲得快爆了,眼前的景象全歪曲了,血管膨脹,從內側壓迫著我的臉。

我狠狠地把咖啡杯扔了過去。

我根本沒想到要瞄準。只是反射性地抓起伸出去的手剛好摸到的東西,吸進近似憎恨的情緒,手臂一揮,代替大吼,惡狠狠地甩了手臂,結果有什麼東西飛走了,如此而已。

結果飛出去的是咖啡杯。什麼東西飛去哪裡,都不關我的事。會有什麼結果,也無所謂了。

杯子砸到陽台的窗玻璃。窗戶發出「磅」或「康」的窩囊聲響,破了。杯子也掉到陽台地上,一樣破了。

幹什麼!你腦袋有問題啊!那傢伙這樣吼我。

你發什麼颯啊?惱羞成怒嘛。

吵輸了就動手哦?恐怖的女人。

羅嗦羅嗦羅嗦羅嗦!

我好像只說了這些。當時我只想徹底排除說服、討論、相互理解這類行為,所以不想發出有意義的話,只想要哇哇大叫或歇斯底里地大吼。

然後我又扔了什麼東西。

你適可而止一點!那傢伙大吼,揪住我的右手。放手噁心死了不要碰我骯髒!我使盡全力甩開,結果甩得太大力,指尖撞到了什麼東西的角。痛死我了。

討厭討厭討厭!

你這傢伙搞什麼啊?

認真箇什麼勁啊?白痴啊?你幹嘛就只會這樣來硬的?不管怎麼胡攪蠻纏,你看起來就是一樣蠢。白痴的是你吧?

放開啦我受夠啦!

我抓他,捶他,踢他,吼他,胡鬧一通,連房間的天花板、牆壁、地板,哪裡是哪裡都搞不清楚了。耳鳴似地,耳底有什麼聲音轟後作響,我完全聽不見那傢伙的聲音了。

閉嘴、吵死了、你差不多一點。

反正那白痴也只會說這種話。

當我發現時,人已經走在外面了。我大概是大叫「夠了」,衝出房間了。我只記得我說「夠了」的場面。

我完全不記得其他的事。

一片空白。

可是我腳下穿著鞋,手裡也拿著皮包。我不記得離開的時候扭打過,他好像也沒有硬要挽留我。我們好好地做了個了結……然後我離開了他的住處吧。

不,

不可能有什麼了結。

根本就沒有理由。一定有什麼契機才會吵成那樣,可是那只是契機,不是原因。原因是更深層的、更黏稠的,大概和潛藏在我身為人類的深處類似惡意的東西糾纏不清,也根植在那傢伙膚淺的皮毛底下娘娘腔的膠狀本性當中,所以不可能五分鐘或十分鐘就快刀斬亂麻。

毫無疑問,我一定是厭倦了那原地兜圈子沒有出口的行為,或者說受夠了那沒有解答的徒勞爭吵,才丟下一切逃走了吧。

我討厭磨磨蹭蹭沒完沒了。

好了,我們分手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有效而且完美的結論。這根本不必再想,是我們幾百年前老早就明白的事。

然而那傢伙卻逃避著這唯一的解決方法。就算我提出來,他也勿視、閃避、曲解。每次他都想要用曖昧不清、好啦、隨便啦的態度不了了之。漸漸地,我也累了。

累了,覺得夠了。

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我已經受夠了宛如在軟爛的泥濘地面鋪上藍色塑膠布,坐在上面吃便當般的生活。優柔寡斷、舉棋不定,以為只要一句我喜歡你、我愛你,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的確,我也不是沒有留戀、回憶,許許多多的過去,無法一下子就完全割捨,只要不去看那一團爛泥就不會在意,不去碰就不會有事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就算看不見,碰不到,我也已經知道它就在那裡,已經不行了。

我有預感。

處在反正一定會失敗的預感折磨下的日常生活,人怎麼可能承受得住?所謂的幸福,難道不該是充滿希望的日常生活嗎?那種腐敗的每一天,只是虛假的。

一想起來,我又開始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了。

肚子裡頭都氣得滾滾沸騰了。

我最討厭那種人了。可是每次我一說要分手,他就突然哭出來、抱上來、吻過來,噁心死了,我再也不想被那種態度絆住、矇混過去,所以扔下一切跑出來了。

我可不是嫌麻煩而視而不見地逃走了。

我是把它給甩開、丟掉了,已經夠了。

啊啊,麻煩死了麻煩死了麻煩死了。

說起來現在是幾點?我們開始吵架是中午過後,假設有一搭沒一搭地吵了兩到三個小時,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吧。就算想確定,我也沒有表也懶得從皮包里拿出手機。啊啊,每件事都好煩。

這條路又臟又亂,視野又差。不曉得是住宅區還是鬧區還是辦公區,混成一團,無法區別。兩旁是骯髒的大樓,有的是店鋪有的是公寓也有辦公大樓,不清不楚的。

空氣沉澱,卻空蕩蕩的,有些稀薄。從季節來看,應該也不怎麼乾燥才對,卻乾巴巴的。或許是氣壓很低吧。

不可能。

這裡應該算是窪地,海拔一定非常低。

這裡是他居住的城鎮,所以我才會這麼感覺吧。和他共度的記憶,讓普通的街景成了三流的街景,讓普通的天空成了猥瑣的天空。

啊啊,空氣好差。

而且有點冷。

冷嗎?

夏天結束了,但還沒有秋天的氣息。往年的話,都還是說什麼殘暑,還需要冷氣的時期。

我的心情好像稍微從容了些,可以將周圍的景色看進眼中了。我望向稍遠的地方,骯髒街景另一頭的天空就像張黑白照。

原來如此,今天一點太陽也沒有啊。天氣不好。要是在這種節骨眼下起雨來,那就真的倒霉到家了。仰頭一看,天空果然是白的。

可是也沒有要下雨的跡象,況且這城鎮不是乾燥得很嗎?

也不盡然嗎?我正自顧自地想著,朝前一看,是一座橋。

原來是河邊啊,

所以才陰陰涼涼的。

而且還灰撲撲的。這座橋常有大型車輛經過,卡車的噪音更助長了灰撲撲的感覺。當我正想著這種事,不出所料,兩台卡車駛了過去。

是干還是濕、是熱還是冶、是亮還是暗——怎麼這麼不清不楚的?教人心煩意亂。

以下午三點來說也太暗了。是因為這城鎮暮氣沉沉嗎?沒有活力。

說起來,這座橋跟河川相較起來實在大過頭了。這是要讓大型車輛通行的產業道路,才會這麼大嗎?可是人行道卻又鋪著雅緻的磚塊,路燈的樣式也很講究。每個地方都不上不下的。

不就跟那傢伙一樣嗎?

我在橋中央稍微放慢腳步,望向河流。

因為我覺得這樣視野或許會好一點。

兩岸是白色砂礫。草叢零星散布。正中央流著一條可憐巴巴的小河。偶爾會看到有人在垂釣,但今天沒有。這裡釣得到什麼?

同樣的橋有兩座,更遙遠的另一頭是一片矮山。

那些山連存在感都很稀薄。因為天氣陰,連顏色都褪去了。

唔,視野是不錯,但也不是特別好,我失望極了。

心情一點都爽快不起來。如果更上游一點的話,這條河的水勢或許也會更強勁些。相反地,下游應該已經做好了護岸工程。那樣一來,這條河也頓時變成一條臭水溝了。

我這麼想,往下游望去,結果一輛傾卸車隆隆駛過。灰塵和噁心的風撲了我滿頭滿臉。

過完橋後,就是直通車站的大馬路。

景觀幾乎完全沒變,但已經沒什麼住宅了。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大概是真的沒有吧。過橋之後是一座小廣場,有公共廁所。隔著一條小徑有便利商店,再過去已經是站前的延長了。

根本沒什麼。

我這不是在往車站走嗎?我衝出那傢伙的住處後,原來也不是漫無目的地閑晃,或是為了冷靜下來試著讓腦袋清醒,還是前往陌生的地方撫慰受傷的心靈啊。根本只是踏上歸途而已嘛。

太蠢了。

我在便利商店前面一口氣冷了下來。

我不是原諒了那傢伙。不,這已經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了。一想起那傢伙的嘴臉跟聲音,火氣又上來了。討厭的回憶一樁樁浮上心頭,搞得我都快抓狂了。簡而言之,我只是恢複了可以不去計較的平常心罷了。

今天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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