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學校是石制的,冰冷無比。不管是牆壁、地板還是天花板,每一處都是平滑、筆直的,而且堅硬。簡直就像監獄——不,這裡已經……

完全是個監獄了。

美由紀被囚禁了。

幾乎沒有學生留下。

眾多的家長、教師、校方人員、警察、律師以及莫名其妙的大人們讜論侃侃地彼此吼叫著,他們的叫聲反彈、增幅,大到化成振動衝擊身體,而不光只是聽見而已。吵死了,煩死了。

體面、道義、法律和戒律都不管美由紀的事。

——小夜子死了。

然而儘管失去了摯友,美由紀卻無法沉浸在陰鬱感傷的情緒里。就像重新體認到夕子已死時一樣,她只感覺到一股難以彌補的失落感,好空虛。彷彿用布巾包起空掉的便當盒,珍惜無比地抱在懷裡似的。

鬧得沸沸揚揚。

黑聖母——杉浦隆夫雖然被逮捕了,警察卻沒有立刻趕來。教師們見機不可失,審問起杉浦來。美由紀心想,這應該是警察的工作才對。

因為那個時候,小夜子那扭曲的屍體還倒在禮拜堂後面。一想到此事,美由紀覺得快瘋了。儘管如此,對此毫無所覺的教師們卻不理會偵探和益山的大力主張,完全沒有好好看守遺體。職員之間的聯絡也不周全,校內轉眼間陷入恐慌狀態。校長底下的職員全部行動起來壓制學生,此時,警方大批趕來,混亂到達了巔峰。

美由紀被禁止和警方接觸,再次被幽禁到教職員大樓的房間。杉浦好像被監禁在拷問房。益山早一步出發去東京,偵探則被留下,似乎同樣被軟禁在教職員大樓。那個怪人偵探好像被那些愚蠢透頂的教師們搞到厭煩不已,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聽從了。而讓美由紀有些吃驚的是,連碧也被吩咐不要外出。

校方似乎打算徹底拒絕警方介入。

——他們是笨蛋嗎?

法治國家不可能任由他們這樣目無法紀。

只是,校方也明白這一點,卻仍然如此應對,他們準備背水一戰。就連那個模範青年模樣的柴田前理事長,都擺出一張苦不堪言的經營者嘴臉。

理由很簡單,因為學生賣春是事實。

杉浦的供述——證實了美由紀的推理,她的推測準確得令人驚奇。

首先,學生賣春真有其事。但是杉浦拒絕供出名字,關於他與碧的關係,也三緘其口。所以如果美由紀的推理中有得不到證實的部分,就只有碧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這一點而已。

即使如此,校方依然堅稱沒有賣春這回事。

美由紀起初還以為碧仍舊在發揮影響力。不管有多少證據,有幾個證人,只要碧說白就是白,說黑就是黑。這個女孩是個女巫,擁有迷惑人心的魔力……

她這麼以為。

但是,事實上卻不盡然。

校長、事務長和教務部長表面上雖然還是阿諛奉承,但是在聽過杉浦的證詞後,美由紀覺得他們對碧的態度有點改變了,總覺得變得有點疏離。柴田會那麼苦惱,一點都不像他,會不會也是起因於對碧的疑慮呢?

美由紀的心境變得複雜。

隨著杉浦做出供述,校長和柴田也不得不承認學校里真的發生了美由紀所說的事情吧。如此一來,就算校方人員再怎麼見風轉舵,機會主義而且保守,也一定會察覺真相。杉浦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情勢等於是默默地在指認著碧。

杉浦的供述有九成符合美由紀提出的推理。這種情況,剩下的一成怎麼想都沒道理會落空。如果這是合乎邏輯的推論,那麼包括碧的參與在內,一切的事實應該都會完全符合才對。所以,美由紀認為如果真的有賣春組織、真的有惡魔崇拜主義者,然後夕子真的是他殺的話,賣春組織——惡魔崇拜主義者,然後夕子真的是他殺的話,賣春組織——惡魔崇拜集團的中心任務果然還是碧,而且碧就是殺害夕子的實行犯。

學校那些人也還有點頭腦,應該想得到這點事,而且一定已經想到了。但是,這個結論對他們來說卻是再糟糕也不過的結論。

光是發現賣春一事就夠糟糕了。

不過,如果賣春的是一般學生,只要處分那些學生就夠了。

校方還可以展現出嚴格指導的態度,來肅正綱紀。只要把罪行還原為學生個人的責任,為督導不周一事道歉,也可以向社會保住校方的體面。或者可以使出哀兵政策,說因為部分學生不檢點,連累大多數善良的學生,使她們遭到不當的輕蔑,校方深感遺憾。

但是……

織作碧是不能夠切割的人物。

織作碧是學校創立者的孫女,又是理事長的小姨子,同時更是財經界大人物的女兒,不是能夠簡單就切割的人物。

如果要切割,就必須連織作家都一併切割才行,這需要莫大的覺悟。問題是,學院根本無法與織作家切割。兩者與其說是勾結在一起,倒不如說打從一開始就是一體的。

碧的醜聞是致命性的。

站在校方的立場,不能輕易承認這個事實。承認這件事等於自殺,如果辦得到,校方就算動手腳隱蔽,也要埋葬這件事吧。這……不是為了碧,不管碧是否期望,這都是為了學院。可是,問題並不是單純的行為偏差,而是連續殺人事件。這不可能壓得下來,或是敷衍了事。

所以,校方雖然明白這是事實,卻依然否認,同時拒絕把杉浦交給警方,這都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好擬妥應對方法。他們非常清楚無法瞞天過海,卻依舊抵抗。

碧現在能夠不受質疑、不被揭發、保持安泰,已經不是由於她自己的魔力,而是拜織作家的魔力——政治力所賜。

就算如此,警方也不可能一直唯唯諾諾地聽從,所以一切的事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對,只是時間問題。

終結會在今天還是明天到來?或者是現在立刻?狀況分明如此緊迫,眾多關係人卻都一副無精打採的摸樣,可能也是因為大部分都已經放棄了掙扎吧。

碧似乎也敏感地察覺到這樣的氛圍。在美由紀的眼中看來,隨著時間過去,原本總是掛在她如同洋娃娃般可愛的臉上那充滿自信的微笑,也徐徐變得淡薄。當然,那或許只是美由紀多心,也有可能是她希望如此的願望所造成的錯覺。美由紀或許希望碧和自己一樣也是人,既會懊惱,也會感到挫折。

——她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美由紀根本無從想像。

美由紀一直以為碧在做戲,但是說不定其實碧非常害怕。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美由紀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甚至憐憫起碧來了。

真是不可思議。

覺得碧強大得不可侵犯的時候,美由紀甚至覺得她很可怕。美由紀的證詞完全不被採信的時候,她也覺得碧很可恨,甚至嫉妒起碧懸殊的地位。碧那大無畏的演技令她不快,而且面對碧楚楚可憐的容貌,她甚至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內疚,然而……

美由紀深深地感覺到,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仰望著別人,就是俯視著別人。碧總算降臨到美由紀的視線所及之處了嗎?

——不只是這樣。

——碧看起來仍然不像個殺人兇手。

雖說不能夠以外表來判斷一個人,但是碧那空靈的容貌依然拒絕著他人的懷疑。當狀況變得不利,碧空靈的氣質似乎更加發揮出效果。

——即使如此,這個女孩依然是個天使嗎?

美由紀也這麼覺得。

那一天……

小夜子的雙親和警方一同趕到,他們哭叫、嘶吼、頹喪,然後慟哭。

美由紀實在無法直視他們。

美由紀的父母也在夜裡趕來了,但是美由紀不被允許和他們會面。

那個時候,美由紀只聽到校長等人在門外肉麻地說道:——不要緊,完全不必擔心。

——這件事必須迅速而且慎重地處理才行。

——令千金是重要的證人。

——她與犯罪並沒有關係。

——等到查明事實後,我們會立刻聯絡。

——請相信敝學院。

雙親竟然就這麼相信了,美由紀簡直不敢置信。美由紀本人的確不要緊,但也不是不需要擔心,她不想被別人擅自斷定自己的狀況。但是美由紀並不會怨恨或輕視父母,她想學院應該沒有聯絡雙親,要他們馬上趕來。校方一定說了當初把他們趕回去時相同的說辭吧。

所以父母甚至不理會校方的說辭,擔心美由紀而趕來看她,就很令她感激了。父親和母親都是善良的人,美由紀入學時,父母一定是哈腰鞠躬地請校方收留美由紀的,而且區區一家小小水產公司的社長,不可能頂撞有財閥做後盾的貴族學院,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美由紀反倒想起了應該完全沒有被知會的祖父。

——碧不會想見家人嗎?

美由紀這麼想過好幾次。

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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