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或許是心理作用,櫻花蓓蕾似乎變得比昨日更加飽滿了些。

生苔的墓碑周圍散發出超市的泥土氣味,與依稀隱含春天的草木香味糅合在一起,彷彿在昭告世人,現在正處於不上不下的季節。

伊佐間在墓前合掌膜拜,他完全不曉得裡面埋了什麼人。

一旁的今川一樣合掌拜著,姿勢還是有點像動物。伊佐間看起來毫無信仰,感覺像是會做起神道教的拍手祈禱,而今川與其說是膜拜,更像是在默禱著什麼,感覺有點詭異。

這裡是織作家的墓地。

兩人自從是亮遭到殺害那天起,就一直都留在織作家。說逗留是好聽,但說穿了只是被警察限制行動罷了。

伊佐間和今川只是單純的目擊者,織作家的人也證實了這一點,他們完全沒有理由遭到懷疑。只不過織作家似乎不是個尋常家族,命案發生已經過了四天,事情卻沒有對外公開,不僅所有的相關人等被下達封口令,而且未經許可,還禁止外出。

既然扯上關係,也只能自認倒霉,早早認命——今川說的十分達觀,但他與閑閑無事的伊佐間不同,有生意要照顧,應該感到很為難才是。只是今川上個月好像也碰上相同的狀況,或許他已經習慣了。

伊佐間環顧庭院。

放眼所及,皆是櫻樹。

伊佐間想要數一數究竟種了幾棵樹,但他數到第八十二棵時放棄了。

「兩位……還在這裡嗎?」宛如涼風的聲音。

茜在墓碑後面。

表情很柔和,但她並不是在笑。

「嗯……哦。」

這也不是什麼需要回答的問題。

「真的……萬分抱歉,竟然把客人卷進這樣的麻煩里。」

這句話從昨天起,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

「有難……」伊佐間說到,點了兩次頭。

今川說:「伊佐間,你省略『同當』兩個字,人家會聽不懂的。」

她的嘴角雖然在微笑,眼睛卻滿是悲傷。

——總比哭泣好呢。

伊佐間這麼想道。自從邂逅以來,茜不是在哭就是在道歉,總是受人欺侮。

現在要好多了。

應該是極為不堪的浪蕩丈夫死了,年輕的未亡人卻仍然哭了三天三夜。她失魂落魄,不管是母親剛強的言語、妹妹的鞭策的話語、旁人安慰的詞語,她都完全聽不進去。

伊佐間有些驚奇,納悶這個世上真有值得如此悲傷的事嗎?他了解悲傷、難過這種心情,但一輩子都不可能哭成那樣把。

不知道是被「喪主不振作怎麼行」這句話給激勵,還是深深明白除了自己以外,沒人會為那個窩囊廢送葬,又或者是把一生的眼淚都哭幹了,茜總算恢複了自我。其實到了昨天,她才恢複到可以像這樣普通交談的狀態。

「今天……很溫暖。」

沒有意義的寒暄。

身為闖入者的伊佐間不好過問人家太私密的問題,卻也不能隨便說些有的沒的安慰,簡直像體現了目前的季節,只能表現出尷尬的態度。

這種尷尬的狀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伊佐間毫無頭緒。

當然,案子一旦解決,他們應該就可以重獲自由,就算沒有解決,不久後警方應該也會釋放他們,但伊佐間完全不曉得那會是什麼時候。遺體被送交解剖,還沒有送回來,也不能辦喪事。警察每天都過來詢問同樣的問題,相同的時間一再重複。就像昨天如此,今天應該也將如此,一想到此,伊佐間有種錯覺,彷彿這怪異的生活將永遠持續下去。

織作家的五名女子、兩名傭人,以及兩名闖入者的共同生活。

——完全是蒼蠅。

伊佐間這種感覺更深了。蒼蠅飛過來停下,應該立即就飛走,不會傳說深刻的關聯,然而這隻蒼蠅卻被磨盡了繪畫裡頭。

伊佐間想起了仁吉的話。

如果借用那些沒口德的傢伙的說法。這棟宅子確實是蜘蛛網的洋館。

——掉進蜘蛛網的蒼蠅。

那麼蜘蛛就是真佐子嗎?或者是……

「警察請兩位到大廳去……」

「又……」

「嗯,是的。」茜說道,又幽幽地——真的是幽幽地——笑了。

昨天和前天,警方的偵訊從上午開始,快到中午時輪到伊佐間和今川,然後一直持續到下午三四點,阿節特地為他們準備了午餐全都涼掉了。伊佐間心想今天八成也會如此。

——那個時候……

總共有五個人——伊佐間、今川、茜、真佐子以及耕作——目擊到蒼白的手掐住了織作是亮的脖子。依常識判斷,這五個人絕對不是兇手。在趕往現場的途中,他們與葵、碧會合,耕作則繞到庭院去。所有的人都進入書房以後,耕作才再度現身。

關於這一點,警方嚴厲地追問耕作。為什麼他會一個人繞到庭院去?太可疑了,抵達得太晚這一點也啟人疑竇。

耕作供稱,因為他當下認為兇手會從庭院逃走。事實上,犯罪現場從內側上了鎖,兇手就像耕作預測的,破窗而逃。然而遺憾的是,耕作並沒有看見兇手的影子,因為他到得太晚了。

之所以花了那麼久才到,是因為路徑太遙遠了。

要從大廳走出庭院,再前往書房,似乎必須繞上一大段路,比從邸內的走廊過去更遙遠。這棟屋子構造複雜,難怪無法直接出去庭院。警方再三勘驗過耕作行走的路線以後,得到一個結論:雖然繞了一大段路,但已經是最短的一條路線了。

換言之,建築物的設計如此複雜奇怪,對兇手來說是僥倖的。

屋子裡也有人沒有不在場證明。

就是女傭阿節,以及五百子刀自兩個人。

阿節當時正單獨行動。至於她在做什麼,其實也沒在做什麼,她想要抄近路從別的樓梯走下去,卻滑下兩階,重重地裝到小腿,痛得鬼哭神嚎、滿地打滾。她說她只是想要比主人和客人更早一步感到大廳而已。就算阿節說謊,是亮的喉嚨也是被一雙大手幾乎扭斷地掐住,而阿節的手腕很細,手掌又很小巧,即使她是個怪力女,也不可能是兇手。

至於五百子刀自,當時她正在房間用午餐。平常是茜服侍她一起用餐,但那時茜正與伊佐間等人在一起,所以沒有任何人陪伴,她獨自一人吃飯。刀自的房間雖然不能直接從大廳過去,卻與大廳相鄰。

伊佐間只瞄見過一眼,五百子是個年過九十的銀髮老媼。

她的腳和腰都不太行了,大部分時間似乎都坐著不動,所以根本不必考慮。

那麼,邸內的九個人都不可能行兇了。

這種情況,自然應該視為外人下的手。

但是……如果這是一個細緻的,或大膽的詭計,情況就不同了。例如說,這是不是整個家族聯手進行的犯罪計畫呢?仔細想想,被殺害的是一族的污點,家名之恥——是亮,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

如果視為了製造家人不在場證明而做的手腳,先決條件是必須讓伊佐間和今川等外人目擊到兇手行兇的一瞬間。

但是應該沒有人能夠預測被害人的行動——除非是亮自己也是共犯,但不可能有這種荒唐事。關於這點,雖然也可以把被害人引誘到書房,但伊佐間會不會望向書房,就完全是運氣了。就算不管伊佐間會不會望向書房,家裡的任何一名成員都會想辦法要他看那裡,但是如果書房和走廊上的人無法溝通聯絡,就很難像那樣合作無間。不得不說時機太巧妙了。

而且應該沒有人料得到伊佐間和今川會在那個時間拜訪織作家。雖然他們是有耕作請過來的,但並沒有約好哪一天幾點到。

如果這一連串的事件是設計好的,就必須把仁吉也當成共犯,但即使如此,沒有今川來估古董,伊佐間也不可能造訪這裡。所以兇手必須先料到伊佐間會把今川找來,計畫才有可能成立。再說,伊佐間與仁吉的邂逅……

伊佐間覺得荒謬,不再想下去。

這一切都只是偶然的集聚罷了。如果這個狀況是某人的意志所造成的,那麼那個人肯定是巧妙的編織不斷發生的位置狀況,並臨機應變,隨時設下機關。但這麼一來,需要事前縝密的準備的精密犯罪就不可能成立了。

所以兇手才會來自外面,逃向外面。

——蓑衣斗笠的男人……女人。

伊佐間怎麼樣都是無法釋懷。

他一開門就聽見有人說話。

「……我說話。」大個子刑警。與其說是個子高,更應該說是尺寸大。那個刑警的體格就像常人的比例再擴大一般,他的臉上戴著度數很深的眼鏡。伊佐間記得他姓磯部。

「你啊,兇手是從庭院逃走的,你人在庭院卻沒看到,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我說沒看見就是沒看見。」

「真的假的?」

磯部刑警旁邊站著一個長得像石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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