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木場修太郎陪同降旗弘爬上兩旁墳墓夾道的暈眩坡。

坡道很直,途中沒有任何障礙物,刺骨的冷風從坡道上呼嘯而下。風打在兩人的臉頰和額頭上,把外套吹得呼呼作響,直下坡道。

寒風刺骨的日子。

木場心中滿是不安。

一旁的降旗也是,兩人都是一臉疲憊。

京極堂位在坡道上面。

把石井警部拖下水,讓自己開心享受暗地搜查殺人事件的樂趣,木場懷著這不良企圖,從與石井訂立密約隔天起,說實話,他覺得意氣風發。

明明前幾天還完全提不起勁,然後不由自主投入確認自殺者身份的無聊工作,就連長門那不機靈的皺紋臉,都覺得朝氣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啊。

——迫不及待地想揪出當事人,前往逗子,在城裡來回搜索。

木場這麼想。

對木場而言,所謂來回搜索才是關鍵。要感覺到活著的價值,除了勞動身體別無他法。雖然對石井大言不慚,但木場心中沒有任何計畫,也不是說到了逗子就能有所突破。他只是心慌,需要競爭力而已。

而木場最初的絆腳石,還是來自長門。

老刑警憑著一股執著,持續腳踏實地地搜查,終於打探出謎樣的真言僧山田春真的身份。

聽到這件事,木場開始對長門另眼看待。捕風捉影似的謎樣和尚,憑著追蹤記錄和傳聞,終於獲得了「肉身」。雖然不是炫目華麗的事件,對手也不夠兇惡,但一點一滴地調查,並得出若干結果,這樣的行為本身也很有趣,不是嗎?——木場這麼想。

山田春真也就是山田春雄,並不是東京人。因故被托給住在大森附近的親戚撫養,但聽說一畢業就立刻回故鄉了。他的親戚沒有後代,因此才會不知道消息。長門死纏爛打地探查山田親戚的底細,終於打探出山田的故鄉。

然而,聽到山田春真的真正身份,木場著實困惑了。不,可以說是錯亂了。

山田的故鄉在長野,並且在上田。

母親生春真的時候死了,那正是將他托親戚照顧的理由,不過,山田的父親還活著,現在仍住在上田。

父親——山田富吉,目前沒有工作,但本來是釀酒工匠——就是杜氏。並且聽說住在長野縣上田下之鄉的釀酒屋工作。

酒屋的商號稱為「鴨田酒造」。

木場聽到這個名字時,一開始還渾然未覺。然後突然想起和關口他們的對話,才愕然一驚。

「誰啊,那姓鴨田的?」

「朱美小姐工作地方釀酒屋的老闆。」

鴨田酒造。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循線搜查集體自殺事件,會牽扯到宇多川的老婆身上?如果這種偶然都可能發生,那不是什麼可能性都有了嗎?這世上釀酒屋多如牛毛。伏見的宇山酒造、郡山的小田島酒店,隨便哪一個都可以啊,幹嗎非得是下之鄉的鴨田酒造。

被自己視為無足輕重的事件扯了一把後退——就像那樣的感覺。

木場把這個偶然告訴長門。連老刑警看來都很驚訝,思考後如是說:「看來,那酒屋有問題啊。」

據長門說,鴨田酒造這些年一直處於半休業狀態,到夏天為止好像都還有零散的客人,但一入秋,幾乎完全沒人上門,店便關了。

「找不到相關的人,也沒有山田的行蹤。」

剛開始似乎也不知道。

但是長野本部轄區的行動頗為敏捷,早早找出山田富吉的行蹤,取得可確認春雄身份的相關資料。

「想是各方調查縝密吧。」

不,不是調查縝密。是因為宇多川朱美的供詞而引出八年前的佐田申義命案,山田春雄的父親是關係人,也就是說,因為其他案件已經被調查過了,找起來當然比較快。

聽說富吉拒絕出面,固執地進行確認,結果經由其他認識春真的人,大致判定——照片中的遺體就是山田春真沒錯。

聽說富吉對自己兒子的事情,頑固地什麼也不肯說。不僅如此,據說現在幾乎不與他人對話。長野的搜查員和認識富吉的人,都認定那是老人的偏執個性所致,但聽在與關口這類人有交情的木場耳里,總懷疑是不是精神上的疾病。有所謂難以與人交往的病。

「然而……」

儘管木場悶悶不樂,然而長門卻如魚得水。木場看著長門衰老的矮小身軀,彷彿有什麼源源不斷翻湧而出,覺得有些忌妒。

長門認為二子山的集體自殺與鴨田酒造間,或許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幸而是八年前的事件,因朱美自白而衍生的宗像民江殺人事件的搜查,對鴨田酒造所有關係人目前的行蹤,,均作了某種程度的調查。

「查了就會知道。」

這是木場真誠的感想。

據說鴨田酒造創業於江戶時期。如今已不見昔日光景,但——因為關門大吉了所以也是理所當然的——全盛時期包含打雜工的小女孩,工作人員超過六十個人,連其各自的家庭都算進去的話,關係人隨隨便便就有一百多人了。

所謂全盛時期指的是從戰前到戰爭時期。戰後工作人員減少,也沒有僱傭新人手。也就是說,佐田申義的事件,是發生在鴨田酒造最景氣的時期,因此需要確認的對象非常多。儘管夾在戰爭的大混亂時期,還能某種程度掌握所有訊息,木場也覺得這真的不簡單。

調查後,行蹤不明者,只有十三人。

首先是通緝中的宗像民江。她從昭和十九年事發後,便行蹤不明,直至現在。

接著是佐田朱美。她正如大家所知,經確認就是目前遭到逮捕拘留的宇多川朱美本人。

除了這兩人,還剩十一人。

其中一人是宗像民江的哥哥,宗像賢造。

不過——賢造只在戶籍上確認有其人,本人要是沒去過長野,很有可能不知道妹妹牽涉的事件。案發當時,聽說賢造已經到大陸去了。因此,轉而搜尋戰後歸國人員名單,但警方認為他與鴨田酒造沒有直接關係。

順帶一提,民江的雙親在事件發生後,相繼過世了。

過了戰敗歸國那段時期後,下落不明的人有鴨田酒造老闆鴨田周三的外甥鷺宮邦貴。鷺宮在昭和二十年入營,也被送到大陸,記錄上寫二十三年歸鄉,但似乎沒有回到鴨田酒造,也可能是記錄有誤。

這麼一來——在實質上,行蹤不明的鴨田酒造關係人,包含山田春雄,是九個人。裡面包含了五男四女,所有人都在戰後立刻辭掉工作,不知所蹤。關於山田春雄,最後的目擊情報是昭和二十年二月現身於高野家,剩下的八人也在戰爭結束後半年左右消失了行蹤。

長門首先覺察了人數。

集體自殺的也是五個男人,如果其中一人是山田春雄,那麼剩下的四人會不會就是那四人……

不,女性方面也是。自殺的五個女人中,只有一人確定是今年夏天失蹤的本鄉的酒屋——又是酒屋——的女兒。剩下的四人,如果確定有大森的高野八重,那就剩三人。與鴨田酒造有關,四位行蹤不明的女性中,如果有集體自殺者也不奇怪。

就結論而言,這個靈光乍現的想法正中了紅心。

在二子山死掉了十名男女之中,有八人是鴨田酒造的關係人。

當然,這是藉由照片確認的,也不能說是絕對。但是,並非一個一個單獨指認,而是八個看來很像,或是說都見過,那麼結論又不同了。

木場認為關於這點,已經可以斷言了。

二子山集體自殺事件的身份確認工作,就這樣簡單又不過癮地結束了。不僅如此,鴨田酒造關係人的消息,同樣地除了一位女性之位,全都查明了。

——所以,那又怎麼樣呢?

完全搞不懂,為什麼釀酒屋的工作人員非要在山裡集體自殺不可?並且——還把刻有菊花紋的匕首當做兇器。

明明不是長門的錯,木場卻激憤地苛責老同事。長門照例邊笑邊說:「好了,接下來是葉山警局的工作了吧。」

然後也不給木場反駁的機會。

「算式協助搜查了吧。」

就作了總結。

木場的步調因此全亂了。

他心裡有「你不要管我了」的感覺。

在這當口,木場完全失去了前往逗子的正當借口。

並且還留著不清不楚的抑鬱感。

——不是更加混亂了嗎?

越解決謎團越多。這樣的事件——不,事件群——對身體不好。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時候,心情還比較清爽。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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